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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wing posts from November, 2011

電影在巴黎(林郁庭)

「我終於看了《感官世界》囉。」 Y 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是女子大學一群巧笑倩兮的日本女孩排排照,之中的 Y 並不特出,眼神一般侷促,笑容一樣含蓄。來到巴黎,迫不及待鑽進索邦大學邊側小巷的藝術電影院,談起大島渚的禁忌之作,幾分迷惘、幾許矜持,但眼睛很亮。 「不曉得為什麼英法文都翻成《感官世界》 ( L’Empire des sens/ In the Realm of the Senses, 1976) ,日文原名《愛のコリーダ》,愛的鬥牛,我覺得更接近那個故事啊。男人跟女人在愛慾裡纏鬥,赤裸裸的,悶到不行。」 我想起女主角最終於性愛煉獄的斗室,割下情人陽具讓它永遠屬於自己,那姿態可不像生死對決、勝負分曉之後,競技場內如癡如醉,鬥牛士高傲地跨過血流成河的戰利品?在 家鄉 是不方便這麼招搖,沒管道大約也弄不到一刀未剪的片子,但我每一個帶著待嫁新娘甜美笑容的日本朋友們,都會把巴黎電影院的大島禁片之旅,自然地納入行程中。

金馬影展:《追逐繁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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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海誠說回憶是他創作的重要靈感,這解釋了他為何能以非比尋常的細膩敏感去琢磨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詩意地投諸銀幕,以簡潔純淨的風景去抒情,同樣乾淨澄澈的音樂去烘托。雖然被稱為「背景之神」,他作品的本質還是在於「心」,背景是心境的投射,而細緻的光影變化,則巧妙地映襯心思的轉折,真是彷若一片落花都可聞歎息的細密婉約。 新作《追逐繁星的孩子》多少有 「宮崎化」的趨向,不管是畫風還是那個冒險物語的架構。從一人動畫到如今的製作團隊,新海誠的確是熬出頭了,儘管被譽為宮崎駿的接班人,太宮崎卻不是好事,從獨立製片到走近主流市場,希望新海誠不會逐步失去作品裡獨特的個人風格與詩意特質才好。 如果點點繁星代表的是無垠宇宙另一端星球的死亡,毀滅前最後的光芒穿越遼闊的時空傳到我們肉眼可見的範圍(恰如前作《星之聲》的戀人因星際之間的光年相隔,聯繫彼此的訊息總無可奈何地延遲抵達),那麽初探生死奧祕的《追逐繁星的孩子》,名字取得真好。生死幽明、天人兩隔,其實是一生的課題,新海誠也不自負能洞徹「遠古的智慧」,只是藉由成年男子的執著與少女的迷惘,帶我們走了一趟奇幻之旅。畢竟這個題目的浩大,恐怕是超出他的掌握,但光是提出的大哉問,就已經值得。 12/2上院線

薄酒來兮(林郁庭)

背著一把不成調的吉他,一盒櫻桃巧克力加上一瓶薄酒萊, F 從巴黎飛到舊金山來看我。 飲食文化高度發展的國度,餐桌上任何細節、一點動靜都有學問在。不消說,艾麗榭宮之宴,是法國外交最高戰場;平民百姓也有講究,一瓶酒的選擇,都能透露玄機。友人 A 告訴我,酒窖外側堆放拍賣時掃來的便宜酒,有不速之客,隨手一拿就能打發,不心疼也不失面子;是知己才能深入他酒窖深處,分享人生歷練與歲月沈釀挑出的好酒。 那回 A 為我帶來一瓶 90 年份的波爾多 Haut-Médoc ,   沒有名莊豪門的光環,卻也不是俗品,費神地長年窖藏,守護到適飲才開栓;接過禮物,抱小孩般小心翼翼捧著酒瓶,當即明白相識未深,卻已是讓他捨得、無愧佳釀的好友。透過酒杯,我望見 A 的憧憬:溫潤豐厚,內斂沈穩而尾韻幽遠,沒有之前我們乾掉那瓶加州酒的眩目驚奇,慢慢啜飲,放下初時的矜持,益顯其雍容。

金馬影展:《浴室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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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出色的青春成長電影,取景、色彩調度與獨特的窺視視角,都讓人贊歎。當少年的癡迷逐步轉為偏執,最後急轉而下的結局並不意外,一個又一個性與死的暗示,一次又一次奪目的紅漆、鮮血、毀壞的紅腳踏車、爆胎的紅車等等,一步一步把觀眾與主角推入深淵。(電影裡豐富的符號與暗示是解讀不完的,但輕鬆而無為地,讓色彩鮮明而節奏明快的畫面於眼前展開,也是一大享受。) 泳池底的最後一幕(名副其實的深淵,deep end),節奏緩了下來,以一種詩意的悲憫凝視著少年。青春最美的莫過於純真,而最殘酷的也是純真。

從巴黎到伊斯坦堡(林郁庭)

1883 年 首班東方快車由巴黎出發,穿越雄峻的阿爾卑斯與蜿蜒的藍色多瑙河,途經琴韻如詩的維也納、風光如畫的布達佩斯,止於黑海岸的君士坦丁堡,鄂圖曼帝都。車身暗藍底浮出的金色紋章,與侍從的藍制服金排扣相輝映,車廂光可鑒人的嵌飾木板壁面, 鑲出 裝飾藝術的精巧秀麗;效率驚人的廚師軍團從僅半座車廂之寬的廚房,魔法般變出一流餐廳的料理,盛裝以待的賓客啜著香檳,盈盈笑語沾染了餐桌燈影溫潤的玫瑰色澤,披撒秀髮的 Lalique 水晶浮雕仙子,則睜著晶瑩的妙目端看僕役上菜侍酒 。 接下來的半世紀見證了豪華列車旅行的興起,東方快車載走送來王公貴冑、風流名士、聲名狼藉之徒,也觸發不少文學想像:徒留風月遐思與諜海傳奇的一代豔姬 Mata Hari 曾為座上客,現代舞之母的鄧肯( Isadora Duncan) 據云旅途中「穿得比輕紗還少」;史多克 (Bram Stoker) 安排筆下除魔者搭乘快車,比透過海路逃逸的吸血伯爵先馳得點截擊;克莉絲蒂( Agatha Christie) 的班車因大雪受困六天,引發《東方快車謀殺案》的靈感。

金馬影展:《部長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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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黑衣蒙面人忙碌地整理華麗而看似政治人物官邸的公寓,隨後擁著一個全裸女子進入一頭大鱷魚等著的房間。女子在鱷魚面前張開雙腿,把頭伸進那獠牙森然的血盆大口。超寫實的夢境(卻萬分寫實隱喻政治生態)後下一個鏡頭,是醒來的部長褲襠特寫,比因豔照事件下台的前美國眾議員維諾(Anthony Weiner)網路上流傳的小弟弟搭帳篷照片,更加聳動。 維持政治運作的黑手、關起門來沒人知道的勾當、權勢與色慾的交纏--對於政治最終就是這樣一場有人要被screwed的遊戲,諷刺得淋漓盡致。但之後的場景卻大半在寫實的內閣會議、新聞訪問、國會與不同的行程安排之間穿梭,真實表現交通部長每日生活細節與利益糾葛,讓我們看到來自外省、沒有背景、還有一點作為跟夢想的年輕政治人物,在浸淫已深的巴黎政治豪門氛圍裡,不斷地掙扎與妥協。得到勝利者必然不是光明磊落,在一個感傷的時刻他有著片刻的清明--因為必然是片刻,所以更動人。

金馬影展:《黑馬馬力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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啃老族在亞洲已經不是話題,在我們這父母總是過度保護、男女只是口頭平等的社會,還有不少父母其實不怎麼希望兒子搬出去自力更生。在18歲還不能獨立就會被父母趕出去的美國社會,宅男阿比顯得特別另類,或者本片反映了逐漸普遍的現象:成人的日趨青少年化,宅男與虛擬世界、玩具之間的溝通無礙,卻多有社會化的問題。看似逗趣的小品,其實蘊藏了深刻的悲哀--像阿比這樣“剩餘的人”,少了反而讓周圍的人日子過得更好,除了偶然間勾起的淡淡思念,他的存在並沒有留下多少痕跡。Jordan Gelber精采的演出,讓明明沒路用卻又自我感覺良好、天錯地錯永遠是別人錯的阿比,無比生動地撐起整個大銀幕。

《最後一封情書》:獻給生命與摯愛的真誠告白(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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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白的封皮,書名 Lettre à D., histoire d’un amour ( 致 D. 信箋:一個愛的故事 ) 以鮮紅標之,出版社 名 頂頭開了朵小 紅玫瑰 。跟高茲 (André Gorz, 1923-2007) 在伽利略 ( Galilée) 出版的其他著作看來沒有兩樣,但這本僅僅 75 頁、獻給愛妻朵玲( Dorine )的小書, 2006 年於法國發行即成為他最暢銷的作品,哲學家澎湃著深刻思維與情感的人生,由他簡潔流暢的文字表露無疑──大家所熟悉的公共知識分子與當代重要思想家的高茲,與那個陌生而私密、訴說著生死相許愛情的高茲,於書中緊密交纏;重新帶動了一波研究高茲哲思的風潮,並不讓人感到意外。 即使未曾接觸高茲思想論述,對於諸如最後的存在主義者、新左翼運動健將、《新觀察家》( Le Nouvel Observateur ) 週刊共同創辦人、政治生態學家等慣常與他連結的頭銜不甚瞭解的讀者, 也很難不因卷首深情的呢喃而不動容: 妳八十二歲了, Tu vas avoir 82 ans. 身高縮了六公分,體重只剩下四十五公斤, Tu as rapetissé de six centimètres, tu ne pèses que quarante-cinq kilos 但妳依然美麗、優雅、令人心動。 et tu es toujours belle, gracieuse et désirable. 我們一起生活了五十八年, Cela fait cinquante-huit ans que nous vivons ensemble 可我比以前更愛妳。 et je t’aime plus que jamais. 我再次感到空虛啃噬著 Je porte de nouveau au creux de 我空洞的心胸, ma poitrine un vide dévorant     唯有你緊貼著我,才能讓它填滿 …… que seule comble la chaleur de ton corps contre le mien.

《愛的抱抱》(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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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的抱抱 》 ( Attenberg , Athina Rachel Tsangari , 2010) 一股另類美學的新勢力,於希臘新生代導演作品中漸成氣候,論者稱之為「希臘 電影 怪浪潮」( weird wave of Greek cinema) ,更有人推測希臘近年的騷動與經濟危機,就了新希臘電影這股不安定、溢出常軌的能量。怪浪潮裡最特立獨行的兩位導演 Yorgos Lanthimos 和 Athina Rachel Tsangari ,顯然不同意這種說法──儘管 Lanthimos 拿下坎城另一種注目最佳導演獎的《非普通教慾》 ( Dogtooth, 2009) 呈現威權而扭曲的家教下成長的兄妹,以為貓是邪惡怪獸、殭屍是黃色的小花,走不出的高牆下禁錮的慾望,最終得以亂倫宣泄; Tsangari 《愛的抱抱》裡拿下威尼斯最佳女主角獎的新科影后,於片中埋首動物星球系的自然紀錄片,黑猩猩肢體語言與鳥類求偶動作,是她過渡到人類社交模式的啓蒙,片首她與死黨女女舌吻而後如纏鬥的貓弓身咆哮的長鏡頭,相當搶眼卻又極度無味(這個吻絕對無法讓人血脈賁張)。

金馬影展開幕片:《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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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位導演,活生生的一頁台灣電影史(我們好像忘了蔡明亮?),風格如此分歧,呈現的台灣社會面相也大異其趣。與《巴黎我愛你》、《紐約我愛你》的主題短片接力計畫又不全然相似,或許因為結構比較鬆散吧,這似乎是自由的代價。如此宏大的計畫,企圖心要超過集體創作的影片本身,也無可厚非。 個人喜歡侯孝賢<黃金之弦>的韻致,如清茶的醇厚回甘;沈可尚<到站停車>黑白影像沈鬱的風格,於人情之際的拿捏以及凝聚極大張力的一擊;王童<謝神>和吳念真<有家小店叫永久>的淳厚鄉土民情;陳玉勳<海馬洗頭>的瘋狂與驚聳奇趣,久違的李烈驚鴻一瞥,著實讓人懷念;侯季然<小夜曲>溫柔敦厚,脈脈不得語,卻又道盡一切;張艾嘉<諸神的黃昏>影像脫俗,最難得與難為,自是慈悲。 12/16上院線

金馬影展:《通往幸福的六樓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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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街頭響起熱情的佛朗明哥,古板而勢利的富裕中產階級不由自主跟著旋轉,愛情與異文化的刺激讓他們頭暈目眩,而這一切都由雇用了明艷開朗的西班牙女傭開始。劇中人物多少帶著刻板形象,但那喜劇典型的誇示裡,讓人忍俊不住之外,也生動地揭露了幾許真實:頑固的布列塔尼奶媽、偽善的巴黎上流社會、外省人士融入巴黎社交圈的困難、西班牙女傭寄人籬下的辛酸。皆大歡喜的結局雖然一廂情願,但僵化的人生終於能擦出熱情的火花,不正是每個為生活的無奈所迫的凡夫俗子,內心深藏的願望嗎? 11/11(五)長春A廳21:30 11/12(六)長春4廳21:50 11/17(四)長春A廳11:00

面具狂歡節(林郁庭)

闔上眼,任聖馬可廣場的彩繪師一筆一筆,燦紫嫣紅的雲霞細細織進眼窩眉角。羽翼雄獅身上撒滿的薄暮之光,那般柔媚溫軟的澄金,用以勾勒彩蝶纖細的輪廓,向晚漸次閃爍的星辰,點點沾上睫稍,宛若蝶兒靈動的觸角。一眨一眨,蝶羽也那麼撲哧撲哧地搧動,讓人幾乎要以為望進瞳孔裡,有了靈魂的彩蝶就要脫出牠厮纏的眼眶,騰飛而去。但那瞳孔映出對面島上歸來的輕舟,海上的薄霧已漸散去。 人類共同命運的縮影,似那蛛羅網密的水道,匯在威尼斯,面具節期間尤是。我們的文明正如這城市,極盛而衰,繁華一片片剝落,沈入洋溢生命與腐朽氣息的運河裡,緩慢而確實地邁向死亡。滿街都是戴上死神標記的狂歡者,毀滅前最後的華麗,每一個迴旋,多少雜著幾許哀婉悲涼,卻又毫無悔意、盛大熱烈地沈淪,一直舞到盡頭。

金馬影展:《謎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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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音樂紀錄片,本片的MV風格與實驗性凌駕於紀實性,片段的樂曲夾雜大量訪問的傳統形式,這裡是沒有的--訪問時刻極短,穿插在現場演出的完整樂曲之間 (點綴式的訪談全彩畫面,對比於大量黑白影像的演唱會現場) ,畫龍點睛地,引導觀眾自己去體驗、深刻感受Sigur Rós的音樂。說是重新創造音樂會現場經驗是很適切的,因為Sigur Rós的演唱會也沒有這樣的景觀。 導演極用心以黑白光影的流溢、閃爍、聚焦與模糊,去詮釋、呼應這冰島搖滾天團空靈中骨幹扎實、激烈又不失溫柔的曲風。大量的特寫與局部(汗珠、髮辮、鋼琴上的手、吉他上搖曳的琴弓),營造私密的感覺,然而粗粒子的畫面與高反差的對比(如一片漆黑中臉頰上一點閃閃的汗漬之光),又刻意拉開了距離,光源裡清晰可見的浮動煙塵,如此迷離,充滿靈光。有時隨樂手們遨遊滿天星子的蒼穹,有時又墜入深淵--那謎樣美麗的音符,或者來自墜入黑暗的天使,還是大海上蠱惑遊人的賽倫女妖? 引人冥思而意境不俗的獨特影音經驗。 11/05(六) 微風1廳 18:30 11/06(日) 微風1廳 15:20 11/10(四) 微風1廳 15:20

金馬影展:《裝扮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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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輕盈,似乎留不下什麼痕跡,而那不正是我們進入青春期前的曖昧不明又自在無拘束?無性的天使,想扮什麼就是什麼,同那歡暢的音樂不住旋轉;那個無邪的夏日之後,性別與社會的期待、壓力就來了,那時的扮裝,就不再是遊戲。 片中的小孩都不可思議地可愛,不管是英氣逼人的小女主角還是天使般的妹妹,長相甜美又那麽窩心的體貼,只有電影裡面才如此吧。(正說著,隔壁的小孩又哭鬧了...)運鏡流暢優美,小童星的演出自然而討喜--自然其實也是扮裝,正所謂人生處處是戲--俯首之間都是風景,燦爛夏日之後,多少有點淡淡的、屬於成長的哀愁,好個寫意的秋。 1/06( 日 ) 微風 2 廳 14:30 11/25上院線

《丈夫的情人》(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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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的情人》( Cirkus Columbia,  Danis Tanovic, 2010) 第一次看Emir Kusturica的片子,為天馬行空的奇想與光怪陸離的橋段所營造的情致、引發的省思震撼不已,隨著總是異常精采的配樂進入,在那不可思議的電影世界中,生命的苦難與荒謬總能得到詩意的昇華。或許出身於動蕩不安的國度,見慣政權輪替、歷史興衰、生離死別、人世無常,真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生命是個悲劇,又處處是奇蹟。 改編自暢銷小說的《丈夫的情人》,出於同樣來自前南斯拉夫的名導,不可免讓人想起《黑貓白貓》(1998),不只因為裡頭也有只黑貓(更妙的是貓兒似乎比人更能洞察先機)。離鄉20載的丈夫在共黨政權垮台後,開著拉風的紅色賓士,帶著身材火辣的年輕女友從德國歸來,趕走苦守寒窯的黃臉婆跟兒子,準備於家鄉開創人生第二春--看似荒誕不羈的喜劇情節。在內戰爆發的前夕,權勢與人際關係不斷洗牌,這樣的「瘋狂馬戲」(Cirkus Columbia?)也變得不足為奇,戰火、仇恨再再揭露與扭曲人性,何妨在無盡苦難敲碎小鎮的平靜之前,以輕鬆溫柔的手法,留住幾許浪漫呢?畢竟苦中作樂,也是一種生存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