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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wing posts from December, 2011

戀戀酒鄉(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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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我們可以去 Zinfandel 村嗎?」 「啥?」 陪法國友人遊 Napa 、 Sonoma 兩郡山谷裡大大小小的酒莊,是極有趣的經驗,因為他們勢必帶來法國標準嚴格檢驗加州酒,似乎要證明 1976 年巴黎品酒會( Judgment of Paris) ,默默無名的加州酒廠竟然勝出,打敗波爾多勃根第佳釀,不過是迷思 (myth) 。更糟的是《時代》雜誌的記者在場,一場原先不太認真的盲飲試酒遂名留青史,被老美比擬希臘神話 (myth) 特洛伊王子 Paris 的審美裁決( Judgment of Paris ),獨鍾愛神維納斯、得罪代表權勢的天后希拉與智慧女神雅典娜,引致後來希臘聯軍的木馬屠城。巴黎品酒會沒有引起腥風血雨,卻動搖法國酒獨尊的地位,更刺激加州酒業發展,掀起新舊世界對決的序幕。 加州酒的傳奇並非取決於一朝一夕,酒鄉教父 Robert Mondavi 的家族在百年前就來到美國,發掘 Napa 谷的釀酒潛力。酒鄉發跡幾乎是美國夢的表徵:不同的人來到這片富庶的土地追尋夢想,幾代莊主與釀酒師的辛勤不懈,終於有了豐碩的成果──巴黎品酒會的結果不代表法國酒式微,卻給了加州酒出頭的機會。在什麼都全球化的今日,新舊世界的分野愈不明顯,加州酒商到南法、義大利投資,法國名廠也在南美洲找到新據點;如同其他產業的全球化故事,品味無可避免地趨向單一,個性與風格化的酒,如黯淡天際的孤星,能見者寡。

《夢露謎情》(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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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露謎情》( Poupoupidou, Gérald Hustache-Mathieu, 2011) 好冷的愛情故事--從男主角在雪地裡邂逅女主角的屍體起始,到兩個註定要錯過的人終於在太遲後找到彼此--可是卻很撩人。 明年是夢露逝世50週年,陸續有相關的片子影射或是談到她,譬如由Michelle Williams飾演夢露的 My Week with Marilyn( Simon Curtis, 2011),以及抽絲剝繭地追查誰殺了法國小鎮夢露的本片。不缺的,永遠是凝視著性感尤物的慾望,以及急轉直下的悲劇性人生。 預見自己步上夢露後塵的小鎮甜心拍攝公益月曆那一幕,為片子下了一個很好的註腳:全裸而一點不露的女體在鮮紅棚布的中心,適切地處於視線聚集的焦點,而棚布邊緣倒三角的雪白色塊,像是箭頭亦或鯊魚的利齒,亦猙獰地指向她。把夢露逼上絕路的,不正是這逐步迫近,要撕扯那嬌豔軀體的慾望之牙嗎?但她的表情還是很陶醉的。鏡頭拉開,托著她的消防隊員們,個個都跟她一般赤裸;拍完照她要走了,大夥兒興高采烈地揮手搖著小弟弟告別。那的確是法式幽默,也淋漓盡致地把玩著救火跟煽風點火之際。沒有人救得了她,但飄渺在雪國那稍縱即逝的幽微情愫,卻帶來幾分溫暖。

《18道愛滋味》(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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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道愛滋味》( 18 Comidas,  Jorge Coira, 2010) 在西班牙聖地牙哥小鎮,每天要煮出50萬道餐點,每日在餐桌、廚房、市場,因而有50萬次機會去成就百味雜陳的故事,意外或是命定交會或錯過的人生。本片敘事圍繞著一天的早、午、晚餐之間發生的情事,18頓飯的悲歡離合,準備的菜色寫意而自然,就像它們所擷取的日常生活片段--蒜頭與橄欖油醃漬的牛排表達的質樸心意,客人來之前匆忙倒上鮮蔬沙拉的鮪魚罐頭,因為鬧彆扭而弄散成碎末的烤全魚,外帶的中國菜,甚至市場偷來的辣香腸--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細節,不就是它們挑起人與人之間的嗔怨悲喜,有意無意地成為改變生命的契機? 唯一的高級餐廳的精緻料理卻讓人如坐針氈,因為那是談判的場合。當年輕女子問可以當她父親的男人,他們相愛這麼久,為什麼不住在一起,又不是他有妻小之累。男人回答,我現在一個人過,覺得很好,並不寂寞,也有愛我的女人,如果你搬進來,當然會很好,但是你離去之後,我就會覺得寂寞了。年輕女人給他一個吻,不甚滿意地離去,男人留下來,獨自把咖啡喝完。 覺得這個片段特別雋永,就像男人喝的那個咖啡,餘韻應當是不錯的。可以說老男人滑頭或自私,但不若是他多看了好幾個年頭的風風雨雨,已經看到這段感情的結局,只求雲淡風輕。年輕女人要有了些年紀,想起當年事,也會釋懷吧?生命總是這樣在延續。

重返舊金山(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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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進舊金山的班機,不管來自汪洋還是內陸,總情不自禁要貼近遼闊美麗的海灣,仔細端詳;若機長自負於飛行絕技,會更毫不猶豫提早降低高度,刻意地海上迴旋,讓乘客飽覽海灣絕景。離開巴黎,回到舊金山那次,灣上繞了幾圈,眼淚就乾了。 這裡是全美最繁忙的機場之一,每分鐘都有班機起降。薄暮時分,微光映著沙洲,遠遠一群水鳥安適地抽起一足而棲,白羽漸漸染上玫紅淡金之色,一動也不動的身影之後,一隻隻大鳥滑曳而降,緩緩熄了噴射引擎,靠緊伸長的抓籠。沿著大鳥們飛行的彼端望去,漸次暗下的雲海裡閃爍著點點星辰,然而那星星卻愈加明亮,竟自朝著我們飛來,出了雲層見它們化為大鳥的眼睛、綴在羽翼和尾端,隨著墜入人間,再幻滅。天邊還有無數星星閃耀著,由遠而近,有多少大鳥等著飛進來呵。另一個方向,一隻隻遠去的大鳥也閃著尾燈,身影消逝了,雲裡又是一片漸行漸遠的星辰。海上昇起一輪比夕日更鮮紅的明月,真實與人造的星辰簇拱著,到得明月上了中天,早已失去血色,一片皎潔的銀暉。

啊,地中海(林郁庭)

無夢的火車,載滿遊人紛擾的情思而去,穿越遼闊的平野、起伏的山巒,夜張著巨大羽翼一路相伴,貪婪地吞噬最後一點流溢的燈光。黎明時分,從巴黎出發往南方的夜車,輕巧地滑入馬賽車站。居高而望,美麗的港都還在薄暮中沈睡,檐角相依相連,在遠方化開,一抹淡漠的碧灰,晨曦中緩緩醒了,通透起來,原來是純藍。啊,地中海。 大海的另一端,跋涉穿過燦爛而殘酷的大漠,渴望拋卻貧窮飢餓的前殖民地子民,盯著初次所見,在眼前開展的大片湛藍。作著夢,肌膚黝黑的沙漠之子,搭上開往馬賽的船;隨著流行歌曲低聲哼唱,啊,地中海。一個個音節混入那片澄澈的藍,如安神的咒語,一次次吟誦,鬆了緊鎖的眉頭,皺起嘴邊的笑紋。那些閃亮的眸子,在旅途之末,美麗世故又藏污納垢的城市,將變得黯淡。

《繁華夢一場》(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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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夢一場》( Je n'ai rien oublié,  Bruno Chiche, 2010) 近年來阿茲海默症於銀幕上頗受矚目,《奧斯卡媽媽》( Mama Gógó,  Friðrik Þór Friðriksson, 2010) 、《香草之家》( Las buenas hierbas,  Mariá Novaro, 2010)、《生命之詩》( Poetry,  李滄東,2010)、《繁華夢一場》都引入患有阿茲海默的主人公,描繪他們在漸行疏離的環境如何自處。以阿茲海默的真實作為隱喻的《生命之詩》與《繁華夢一場》,尤感層次鮮明而立意新穎。《生命之詩》以阿茲海默喚起的語言之死,去探索電影、詩歌與生命邁向死亡,是否突破魔障而換來新的契機;豪門恩怨的《繁華夢一場》以記憶為主軸,對於阿茲海默的失憶症候,反倒提出了質疑。法文片名Je n'ai rien oublié(我什麼都沒忘)點出重心--生命中最初、最純真、最美好的,一點兒都沒忘,倒是生活所迫的扮裝與虛假,隨著阿茲海默的進展,一點一滴地流逝。說他「癡呆」,他的洞察力比任何人都強;或說那是小動物、孩子般敏銳的直覺與感性,返老還童,也是返璞歸真。 大鼻子影帝Gérard Depardieu的演出不負所望,從容不迫,自然生動;滄桑與童稚同樣寫在臉上,既世故又質樸,恰如其分,既不刻意美化,亦無過多的悲情。全片步調沈緩如歌,哀婉細膩,又不乏雋永時刻--談到金魚的記憶只有幾分鐘,片刻之後又是嶄新的世界,令人會心一笑。

巴黎女孩下鄉記(林郁庭)

撥接聲無限延續地響,就是沒人理睬,顯見指導教授已經出門渡假。是否接到我十萬火急趕出來、快遞送上門的論文,也甭問,以為他會帶著論文到海灘邊讀邊做日光浴,未免天真了。 這就是渡假季急著畢業的學生苦楚,巴黎已成空城,怎能指望找到老師?無法可想,只有自己也出門渡假去。 幾小時車程到東境佛煦康堤 (Franche-Comté) ,對巴黎人來講,真夠鄉下了;電影裡虛構的人物若來自佛省首府勃森松 (Besançon) ,要凸顯的就是崎嶇山城磨鍊出來的堅毅性格,迥異於巴黎政治世家的貴族氣息。不少人不知道大家鍾愛的雨果,雖然在巴黎渡過大半輩子,也出身勃森松;《紅與黑》野心勃勃的男主角朱里安,從小鎮來到省城,在勃森松城門下,亦為其氣勢震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