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戰爭(林郁庭)

「巧克力是最好玩的食材，它很快就變軟了，可以讓你自在把玩，幾分鐘內，它又硬得像石頭。」Joseph Schmidt如是說。

紐奧良動物園嬌貴的白子鱷魚Antoine巡訪舊金山造成旋風，Joseph特別為牠打造實物尺寸的塑像以資紀念：湛藍眼珠的白鱷魚在黑巧克力板上匍匐而行，活像蓄勢待發的Antoine，下一刻就要撲向盯著白巧克力身子垂涎的遊客。市長訪問中國，Joseph準備了巧克力貓熊作為禮物；法國大使訂製美味的艾菲爾鐵塔，Joseph也沒讓他失望；給前南非總統曼德拉的禮物，是巧克力白鴿。在某個聖誕佳節，他用一萬磅比利時巧克力，雕出一整桌誘人盛宴、綴滿裝飾的聖誕樹、維多利亞邊桌與拐杖糖、高帽、糖梨、玩具櫃裡迸出來的精細小玩意⋯⋯舊金山港邊的展示廳，遂若不經意從童話世界流瀉出碩大的巧克力天堂。［Photo: The San Francisco Chronicle/Mike Kepka]

二十多年前麵包師Joseph與甜點師Audrey合夥開烘培坊，還無法想見這等光景。伴隨歐式糕餅上架的巧克力，原是小配角，卻很快擠下其他產品，成為店裡的唯一；風魔於巧克力可塑性的Joseph，以恣肆的想像玩出風格與口味獨具的作品，成為巧克力界傳奇。受過正規巧克力製作訓練的Audrey，看著不是科班出身的伴侶，自在跳脫手工巧克力以松露形塑的傳統，做出渾圓的鴿子蛋松露、巴掌大的薄片包餡圓盤、蓮花碗、千層馬賽克，創造或綿密或脆爽或濃烈或淡雅的奇妙口感──連「不入流」的奶油花生醬也用於松露餡料，顛覆對於高級巧克力的想像。為了妥善包裝這些特立獨行的巧克力，Audrey開始設計禮盒，於是四時變換的手工染繪紙盒──情人節的紅唇、母親節的瓣蕊、仲夏的熱帶魚、秋季的楓紅、冬之雪花聖誕鈴──亦成為巧克力迷收藏品。舊金山第一品牌的另類巧克力，發跡於彩虹旗飄揚的Castro區小鋪子，倒真是個美麗的偶然。

買Joseph Schmidt餽贈親友，欣賞他們看到鴿子蛋松露、大圓盤巧克力的驚訝表情，送禮樂趣十足。要咬斷圓盤光滑細緻的大理石紋路，或一口吞下層層相依的馬賽克，打亂方磚繁複瑰奇的拼貼，確實萬分不忍。Joseph對美的堅持高於一切，就看那外殼閃著釉彩光芒，內裡繪上七彩蓮紋，令人愛不釋手的巧克力雕塑，怎麼看都像纖細的薄磁碗盅；盛糖果、擺著欣賞都好，但割捨那上等比利時巧克力，更是不智，所以，還是吃了吧。

極盛之時，Joseph Schmidt遠渡重洋，打進英國、澳洲、日本精品百貨。2005年公司為巧克力巨人Hershey’s併購，以巧克力工廠為家、把員工當自家人照顧的Joseph，也只能依大企業規矩繼續幹。4年後Hershey’s宣布停產Joseph Schmidt，遣散百餘名員工。

離開以色列與奧地利裔雙親，在漂泊的遊輪上磨鍊廚藝，成為糕點師傅到美國尋夢──直到他創造的Joseph Schmidt品牌終於殞落，Joseph的人生似乎道盡了甜蜜美國夢的憧憬，以及黑巧克力回甘的一絲苦味。

《中國時報.2012.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