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paragus 蘆筍(林郁庭/歐笠嵬)



林郁庭☉文/歐笠嵬☉圖

A小姐滿心愉悅望著堆得滿坑滿谷的蘆筍,不管是晶瑩如玉的白蘆筍、鮮翠碧綠的青蘆筍、還是標新立異的紫蘆筍,那一根根從水盆裡探出來爭相向她打招呼的可愛頭兒,吱吱喳喳此起彼落地喧譁著,「買我吧,買我吧!」她倒覺得為難了,選哪個好呢?
即使是同樣的青蘆筍,也有細如鉛筆和粗如水管者。最後她選了粗的,倒不一定因為粗大便是美,只是純粹好奇,想知道這比台灣超市標榜的「原裝進口美國蘆筍」還大好幾倍的蘆筍,究竟是如何地美國原味。
她沒有趁鮮馬上烹煮。想起在台灣超市這種使土產蘆筍黯然失色的進口蘆筍天價,讓她決定絕不能辜負這蘆筍,雖然在美國超市裡它是難以想像的賤價,無論如何她得想出別出心裁的精緻烹調法,好好提昇蘆筍的美味才行。她告訴室友今天買了新鮮蘆筍,只得到不甚熱絡地,「哦,是季節了嗎?」A小姐對如此冷淡的反應大為不解。
那天晚上,她翻出所有食譜,參考任何蘆筍建議食法,在蘆筍湯蘆筍沙拉蘆筍通心粉蘆筍雞蘆筍慕斯間神遊,心悸不已,看到情動之處,忍不住跑到廚房打開冰箱,想看看她可愛的蘆筍晚上是否睡得好。出乎意外地,她的蘆筍居然不翼而飛。





她以為自己眼花了,或者記錯地方,翻箱倒櫃徹底搜尋一遍,還是不見芳蹤。那天她睡得不太好,想著今天在超市和蘆筍的邂逅與定情,難道只是春夢一場?
第二天悵然若失地打開冰箱弄早餐,正想著再去買一把吧,赫然看見蘆筍從冷藏櫃裡對她展露笑顏。她把它們拿出來,一根根數,一根根檢查,並沒有任何異狀。
從那時開始,她發現她的蘆筍必定在晚上消失,白天又安然無事回到冰箱的寶座。這到底意味著什麼?難道蘆筍染上了夢遊症,晚上會自己打開冰箱在她們兩人的小公寓四處探險嗎?
A小姐一向尊重個人隱私,從不過問室友的生活,或趁她不在進她房間翻東翻西;但這次,她覺得事出蹊蹺,有必要好好研究一下。於是等室友前腳一走,後腳就溜進她房間。
室友大學念的是美術系,這個斗室曾經堆得到處都是顏料彩筆畫布畫框。自從她在室內設計公司找到了工作,那些可以讓她想起八歲塗鴉年代開始有的畫家夢想的道具全收得乾乾淨淨,只留下牆上還吊著幾幅名字簽得大大的名作。A小姐環視一周,沒看到可疑跡象,只發現桌腳字紙簍好像塞滿了垃圾。
她走近一看,大多數是素描紙,上面繪滿了大大小小各種角度各種形狀的蘆筍,心下當場釋然。早說不就好了嗎,也不用害她擔這個心,這女孩也真是,說一聲她還可能大大方方給她一根讓她畫個夠,何必這麼偷偷摸摸地!
她隨手從字紙簍抽出幾張,想看看室友這兩個晚上的成果如何。她發現這小妮子的確有她兩把刷子,筆下的蘆筍個個風姿獨具,就那麼簡單幾筆,神韻風骨竟勾勒無遺。
她一張看過一張,興起還把字紙簍裡丟了揉了的全拾出來一張張觀賞,直到看到真有點兒蹊蹺的東西。
看到後來,越來越覺得看到的不是蘆筍,而是男人身上那玩意兒。她不相信地擦擦眼,想著是自己心有邪念產生的幻覺嗎?但她沒有看錯,最後那張整張都是挺立的陽具,都像蘆筍一般尖端朝上,如雨後春筍冒出地面;其中一個本來還掛了兩個小球,後來她大約覺得不太搭調又把它們塗掉,另一個上面帶著毛的,被她打了個大叉,整個抹滅。但說它們是陽具,每個尖端又帶著點蘆筍的形狀與紋路,讓她幾乎想問了,這是蘆筍陽具的素描嗎?
她小心翼翼把這些撕下來的素描紙再放回去,不忘記稍微整了一下,免得留下被人翻動過的痕跡;心裡那個謎不斷擴大,到底她的小畫家心裡在想什麼?就只是單純的思春嗎?
她看到合在桌上的素描簿,抑制不住地把它翻開。這大概是她大學時代留下來的,課堂上描畫的靜物裸體,課堂外的風景人物,歷歷在目。然後,她看到一張像是魔法仙境的速寫,肯定是近作:如寧芙仙子頭戴花冠身著飄逸長袍的美女在原野間漫步,透過樹蔭縫隙照在她身上的陽光,讓那薄紗輕衣把她曼妙豐腴的肉體襯得若隱若現,極是動人。但整個畫面有一突兀的地方,就是那滿地冒起的蘆筍,而仙子竟也能在蘆筍間凌波微步;任她形狀美好的裸足輕撫蘆筍,飄然似騰雲駕霧。
下一張仙子玉體橫陳,側躺在蘆筍之間,秀髮披散,星眸宛轉,薄紗服貼在身,那腰臀美好的曲線畢露無遺。而在萬萬千千蠢蠢欲動的蘆筍中,已經有幾根變形為那不知是男人還是蘆筍的陽物,仙子的玉手,就落在其中一根身上,看來無限溫柔。
她翻到下一張,仙子就這麼跪著,花冠已揉碎桃紅散滿地,紗袍敞開著,她微向後仰的身軀把裸露的乳房飽滿弧線帶得更圓潤。在紗袍中不可見處,想必是侵入她肉身的蘆筍吧!
那天晚上她把蘆筍燒來吃了,最後還是水煮沾美乃滋,原先那些花俏新奇的食譜都棄之不用。她很遺憾地發現那粗大的蘆筍質地也粗,完全沒有想像中的超凡美味。
[選自《愛無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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