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曜日式散步者》(林郁庭)


《日曜日式散步者》(Le Moulin, 黃亞歷,2015)


    《日曜日式散步者》在院線邁入第四週,真是可喜可賀。日前在南港的戲院巧遇亞歷導演,映後侃侃而言,分享創作理念與甘苦談,亦殷勤詢問觀影者感想。有人留意導演喜歡拍手部特寫、拍書頁,就是不喜歡拍人頭;有人想知道如何與音效師合作,營造出這般不同凡響的結果;有人關注片中出現的詩人之友,想知道文壇前輩是否安在;有人聽到「荒城之月」很有感覺,亦有人對殖民統治之下日文與漢文的使用深感興趣。
    片中使用的語言沒有一個對我是陌生的,然而它訴說的卻是一個如此熟悉而陌生的故事。熟悉的波特萊爾與flâneur(巴黎街頭的漫遊者轉換了水土而為「日曜日式的散步者」)、Paul Éluard、Apollinaire和下雨詩、布紐爾《安達魯之犬》、達利扭曲的時間、enfant terrible的考克多、呼之欲出的未來主義、橫光利一和新感覺派,然而風車詩社那些困於動盪時局、愈加孜孜不倦與更廣大的世界對話的文藝青年,對我而言竟是如此陌生--更加感謝有心人以如同他們詩作般瑰奇的映像語言,去呈現他所看到的風車青年和世界。
    關於這部電影豐富的文史知識層面,已經有不少人談過、正在討論;談導演獨特的美學,必然要有的;卻似乎沒有多少討論講官能、講視覺和聽覺帶來的愉悅--畢竟這是個很享受的觀影經驗。對個人而言,如果抽離了我對法、日語文和文學史的知性了解,純粹就語言本身的音樂性去感受,隨著不同語言和聲音獨特的韻律感律動--適當的讀詩節奏、水滴的聲音、蟬鳴、時代歌曲、收音機播放、令人不安的嘎軋聲間雜粉飾太平的甜膩歌聲--去對照如詩的意象在跳躍流轉的影像、人生、歷史,如此天衣無縫,在這背後花了多少心血可想而知。在戰爭的陰影中亮起的一抹西瓜之紅,是多麼美好的畫面,即使下一個瞬間,木屐摔過門檻的喀聲換來了瓷碗破碎的清脆響聲與藍瓷紅瓤相間,一隻隻巧手拾起一片片殘瓜破盅。
    完整性畢竟是個迷思,亞歷導演費心拼貼起來的一片片碎片,本身就是一個小宇宙,帶著已看見或還待追尋的可能性。電影裡面或許有太多線索、象徵,能讓好追究的人焦慮,就怕錯過它們所能喚起的連結--但這個探究不妨留給看完之後或再次的觀影。進了戲院,面對大銀幕,就且放鬆一切跟著影像、詩歌、聲音漂浮,如同影中的人物、語言、事件、物件跟著歷史在旋轉、沈浮、破碎、拼貼。如導演所言,睡著了也好,睡醒可能發現更好看。睡醒了,眼前如夢似幻,超乎想像,虛實難辨,卻也最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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