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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讓英雄救貓咪」,但貓咪可以拯救一部電影嗎?(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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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咪收集之家》 一般對好萊塢電影工業有所了解,該對「救貓咪」這行話不陌生。打從好萊塢劇本上師 Blake Snyder(1957-2009) 將業界打滾多年的經驗談化為《先讓英雄救貓咪:你這輩子唯一需要的電影編劇指南》( Save the Cat: The Last Book on Screenwriting That You’ll Ever Need , 2006) 以來,這本書年年列入影劇學院必讀編劇教科書,整理出好的商業劇本該有的架構與要素,也被懷抱成名夢想的門徒們奉為圭臬。儘管論者批伐其造就一部又一部起承轉合、人物成長、情感交流更可預期、毫無驚喜的公式化電影,已辭世的上師傳下之「救貓咪」學派繼續發展壯大,闢出教學文本、編修軟體 app 、工作坊、線上分享等各種輔助支援一應齊全的作業系統;該體系開發總監 José Silerio方於 月底受邀訪台,參與「編劇解密」工作坊。 「救貓咪」一詞,源出《異形》( Al i en, Ridley Scott, 1979) 女主角於太空艙狀況百出、疲於奔命之時,仍不忘救出困在艙內的小貓。 Snyder 指出這個細節是觀眾對主人公產生情感認同的重要時刻,對塑造主角形象有決定性影響,特別是帶有負面特質的主人公:譬如迪士尼動畫的阿拉丁,將麵包分給飢餓的孩童,並保護他們不受權貴欺凌 — 這顯示他看似遊手好閒、行竊哄騙,卻有顆善良的心。這亦顯露「救貓咪」只是比喻,無須刻意弄隻貓咪來拯救 — 不過有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銀幕,伸出鑲嵌飽滿肉球的毛茸茸腳爪,發出銀鈴般悅耳或哀憐的喵喵聲,總是很能打動人心 — 於是把「救貓咪」當真的電影,似乎愈來愈多了。 由真人實事和暢銷自傳小說改編的《遇見街貓 Bob 》 ( A Street Cat Named Bob, Roger Spottiswoode, 2016) ,若 Snyder 有機會看到,也會誇讚是渾然天成的好劇本 — 不自覺的救貓善行,證明是自我突破的契機。因毒癮而眾叛親離的街頭賣唱藝人 James ,與一隻流浪橘貓相逢,為他取名 Bob 並盡心照顧,因而改變人生,終於戒毒成功。他與 Bob 在倫敦街頭表演和街友雜誌販售都大受歡迎,從個人經歷為出發點的勵志小說《街貓 Bob 》系列,亦長銷不敗。不論小說還是電影, Bob 那繫上粉絲餽贈的各色小圍巾側影,窩在 J

寫實之荒謬,荒謬之現實:看《台北物語》和《天后開麥拉》(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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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物語》映後狂歡會(圖片來源:自由時報 攝影:許世穎) 今年五月中旬,一部不怎麼宣傳、卡司同樣低調的低成本電影,在台北東區京華城的戲院上映。這座籌劃多年、曾引起圖利財團爭議的百貨商城,球體設計的造型在開業時佔盡風騷,但好景早已不常—《台北物語》進駐樓下影城之時,早是門可羅雀的沒落商圈。場景已經夠淒清了,影廳小、場次又少,連演員與劇組都覺得片子可能上映一週便得黯然下片。到五月底,它不但健在,竟還為向來冷清的商場帶來不少人氣,傳媒網路話題不斷,儘管評價兩極化,票房卻扶搖直上—粉絲瘋狂追捧、互動熱烈,大有cult film(一般譯為靠片或邪典電影,帶有「靠,這太好看了」或「邪門的經典」引申義)已成之勢。 一個暴雨的午後,我在影廳裡安靜地等候。《台北物語》上映數週以來,在台北加映的戲院已經加到第三家,中南部亦陸續有了放映點;而最初它一戰而紅那家帶著森森鬼氣的影城,成為指標「朝聖地」,影迷們包場、辦狂歡會、成立後援推廣、二三四刷地支持,早就一票難求。或許這家較不為粉絲熟悉的影城,能迎來較異質多元的觀眾?隔壁和前排坐上像是翹課來的學生、逛過菜場手上還有提袋的大嬸,第一排則為備好爆米花可樂的幾位仁兄佔據,顯見已二三刷以上,還未開場就笑聲不斷。大嬸從頭到尾都板著臉,大約與她想像的午後肥皂劇有差異;學生哥則在前排三五分就爆起的笑聲引導下,陪襯地笑了幾次;我則想著還好沒去搶第一排,否則西門町的街景跟著鏡頭天旋地轉那兩幕,肯定比雲霄飛車還暈。 看低質感的預告片,只覺得《台北物語》經費或許太低,但還是要認真討論重大社會議題,而初執導筒的黃英雄,更是資深影評人與編劇,多年為視障觀眾「解說電影」的知名弁士(有聲電影來臨之前在現場講解的專業口述者),他的作品當是再懇切不過,喜感究竟何處而來?本片劇本四平八穩,主線開闔於祖孫之間對話,高潮在牽扯其中的主要八個角色群聚陽明山別墅對質,由劍拔弩張到和解、各懷心思地離去,亦十分符合古典戲劇三一律對於時間、地點和表演一致的要求(故事終始約莫在24小時內,人物未曾離開台北城),內容涉及建商行賄、擄人脅迫、竊盜勒索、都更弊端、醫療糾紛等(就這幾點而言,真是沒有比亦捲入弊案疑雲的京華城更好的觀影處),可謂是典型社會寫實題材。 京華城(圖片來源:娛樂重擊Punchline) 刻意安排的笑點仍然有,諸如把機場誤為「機廠」,陶瓷狗雕塑會汪汪叫;

奇娜.瑪夏朵的傳奇:從上海法租界到巴黎伸展台(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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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柳霜在 Limehouse Blues  (1934)的劇照 1936 年 2 月, 華裔女星黃柳霜 (Anna May Wong, 1905-1961) 自美國西岸搭船橫渡太平洋,抵滬時分,成千上萬人湧進碼頭,爭睹於歐美影壇佔有一席之地的明星風采。那卻是黃柳霜銀幕生涯極落寞的一刻:再怎麼努力、不管多有天份,她得到的角色總是白人主子身畔的女奴、心狠手辣的黑幫女、遭人欺凌的中國妓女。改編自賽珍珠 (Pearl S. Buck) 小說的《大地》 ( The Good Earth ) 開拍了,她使出渾身解數爭取的主角,終究由一位德國女星塗黃了臉蛋來演──天生就是東方面孔的演員,在好萊塢仍得不到中國婦女的角色。 不論在她出生的美國或是對她友善些的歐洲,黃柳霜都是富於東方情調的存在,來到中國,還是在異鄉。熱烈歡迎的群眾發現她說英語和粵語,溝通尚需翻譯協助;走在上海街頭,穿過圍觀仰望的人們,她修長苗條的身段總顯得特出,融不進背景裡,那舉手投足顯然是有意識對著鏡頭,精心設計的演出。儘管她住進最摩登的國際飯店,出入都有豪華轎車,往來皆是社會名流,在只開放給西方人的俱樂部前,她還是被擋了下來──租界的規矩就是這麼血淋淋,來自美國的嬌客還是本地華人,並無分別。

雪國旅情(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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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境の長いトンネルを抜けると雪国であった。 夜の底が白くなった。信号所に汽車が止まった。 ——川端康成 《 雪国 》 大學修習三年日文,開始讀近代文選,頭一個入心的便是川端康成。在最純潔的年代,對於他說的二十歲少女的純真尚懵懵懂懂,印象極深的是那不可思議的澄澈語言:女人垂下的頸項從和服領口透出,點滴紅暈或是細細染上雪白的肌膚,或如野火沿著那優美的弧度一路延燒;鏡裡映出的容顏應是沒有改變,而兩人的關係卻不知不覺地變了。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如初雪般潔淨、就著緩慢節奏飄落的《雪國》初景,在今日的越後湯澤站不復可得。這裡依舊是川端筆下的溫泉鄉,新幹線川流不息載來一批批尋歡滑雪客,掠過駒子溫泉、雪國壽司的廣告牌,喧囂而去。

看多元成家電影《當他們認真編織時》怎麼教小孩(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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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起北捷廣告爭議的電影海報   數年前,當「多元成家」這個語彙開始進入公眾討論的領域,反映相關婚姻、伴侶、家屬關係的法案修訂進度以及面臨阻礙,平權運動前輩們多年來奔走奮鬥,似乎逐漸出現曙光。去年 10 月,台大教授畢安生墜樓身亡事件,更暴露出同性伴侶於現行法規飽受歧視、毫無保障的現實,引起廣泛關注; 12 月 10 日, 25 萬人集結台北街頭力挺 LGBT (同雙跨性別)族群平等婚權,於「男女雙方」之外增加同性婚約「雙方當事人」的民法修正案,正式排入議程審議。 在「多元成家」支持方歡慶台灣即將成為亞洲首先開放同性婚姻國度同時,反對方驚恐多元成真後,「不知怎麼教小孩」。無法接受 LGBT 族群於規範全民權利義務的民法得到同等保障,反對派持續推動他們最後的底線──另立同性伴侶專法,而這之中隱含的歧視與隔離(特定專法不等同於具有普遍性的民法,或引起「次等公民」待遇的疑慮)意涵,引起支持方反彈。今年上半年,期待「多元成家」將為台灣創造歷史的局面似出現變數,專法或有可能取代民法修正的氣氛在醞釀,而在這敏感時刻,兩部以「多元成家」為號召的電影,或是悄悄或沒那麼安靜地上了院線。

從川端康成、山口百惠到新《古都》電影版(林郁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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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 年,川端康成拿到諾貝爾文學獎,成為首位得獎日本作家,他在頒獎典禮朗誦和歌,剖析以雪月花為代表的四季流轉和禪宗虛空/無思想對其作品的啟發。儘管《古都》在典禮上備受讚譽,以為成就超出《雪國》、《千羽鶴》,這部晚期作品是否為川端巔峰之作尚有爭議,若對照得獎理由 — 以細緻而卓絕的敘事技巧表達日本心靈之精髓 — 《古都》的確有相當的代表性。 題為《古都》,故事真正主角是京都,以其四季景色變化、轉型或消失中的四時祭典、隨之轉換的生活飲食(春之湯豆腐、夏之竹葉壽司味噌湯、秋冬進補的甲魚)牽引小說的敘事節奏,人物的悲歡離合在京都這個舞台浮現又幻滅,對於不斷累積造就的永恆古都,僅僅是一瞬間。出生於貧戶的雙生姊妹花,被遺棄的姊姊千重子為和服綢緞商收養,成長為千金小姐與京都老字號繼承人,留在北山杉村的妹妹苗子而後雙親亡故,為寄養家庭做雇工。在祭典上巧遇之前,兩人截然不同的人生未曾有過交集;相遇之後,縱使彼此與周遭人際有了幽微的轉變,生活的無奈還是讓她們分離。

赫瓦爾葡萄酒,從古希臘到當代 (林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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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赫瓦爾島上山丘俯瞰美麗的亞得里亞海 到島上時節,家家戶戶門前薰衣草開始抽長穗桿,墜上一串串細碎蓓蕾,油綠綠的,離花開還有一段時間。自然,讓此地號為薰衣草島的 並非每戶 陽台、庭園繞境那幾株:花季走入山谷裡的薰衣草田,漫山遍野的紫色星海,隨綠浪漂浮蕩漾;島上無處不銷魂,空氣裡流溢清甜醒目的氣息,濃烈而無尋常花蕊的甜膩,更添幾分颯爽精神。尤有甚者,野地裡無人照管自生自壯的薰衣草,個頭與香息都是氣勢如虹,比人高的巨浪迎頭襲來,絕非等閒滋味。 下了渡輪,碼頭上候著的包車司機、旅行社業務忙不迭搶上前招攬三兩散客生意。這時候盼不到滿山滿谷薰衣草,多少覺得可惜,但也慶幸遊人不多,清靜可喜。怪只怪島兒雖小,卻芳名遠播,年年入圍全球十大最美島嶼排行;一到旅遊旺季,碼頭肯定水泄不通,夾道的餐廳酒吧一至入夜,便化為喧囂不堪的夜店舞池。畢竟歐美人士喜歡陽光的程度,並不亞於島上薰衣草,如此,沒有比坐擁碧海藍天,每年日照超過兩千七百小時,高居全歐晴日榜首的赫瓦爾島 (Hvar) 更理想的度假勝地了。

《捍衛任務2:殺神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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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捍衛任務2:殺神歸來 》( J ohn Wick, Chapter 2 ,  Chad Stahelski, 2017) 情人節前上片的《捍衛任務2》,大約是這個檔期最「硬」、最異類的奇兵,靠著一把槍(或一支鉛筆)也殺出一條票房血路。當然,本片並非不言情愛--男主角John Wick不就是因為對亡妻、愛犬、愛車的深情,才走上不歸路?然而愛妻總是出現在最美的回憶裡,片中其他與他對戲的女性不是魔頭就是同行女殺手,John Wick宛若當代的圓桌騎士之首Lancelot,永遠渴望他得不到的亞瑟王之后Guinevere,其他女人對他來說有如幻影。在 第二集中, 基努李維風采依舊,成功演繹極度深情又下手不留情的殺神John Wick;片首,一方面收了第一集留下的殘尾(愛犬的仇報了,愛車還未奪回),一方面做個短暫的回顧,藉黑幫老大之口,再對剛出社會的小混混道起殺神傳奇。飛車追逐之末,於車庫積水處倒影映出的格鬥身影,再宣告殺神歸來,卻又同時吊吊觀眾的胃口--他拾起愛車,身邊伴著愛犬逝去後再領養的第二頭,回到雅痞豪宅,似乎決定這次真的要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