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國旅情(林郁庭)


国境の長いトンネルを抜けると雪国であった。
夜の底が白くなった。信号所に汽車が止まった。
——川端康成雪国

大學修習三年日文,開始讀近代文選,頭一個入心的便是川端康成。在最純潔的年代,對於他說的二十歲少女的純真尚懵懵懂懂,印象極深的是那不可思議的澄澈語言:女人垂下的頸項從和服領口透出,點滴紅暈或是細細染上雪白的肌膚,或如野火沿著那優美的弧度一路延燒;鏡裡映出的容顏應是沒有改變,而兩人的關係卻不知不覺地變了。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如初雪般潔淨、就著緩慢節奏飄落的《雪國》初景,在今日的越後湯澤站不復可得。這裡依舊是川端筆下的溫泉鄉,新幹線川流不息載來一批批尋歡滑雪客,掠過駒子溫泉、雪國壽司的廣告牌,喧囂而去。
           一夜風雪。纜車在午後已經停駛,夜燈方起,逕把那邪魔的風狂掃吹捲的囂張態勢,照得鉅細靡遺。薄暮時分的清冷燈下,漫天飛雪鋪天蓋地而來,看不見的銀河整個墜落了,狠狠撲向人心頭。翌日,風雪稍息,離開滑雪村穿過一個又一個隧道,黑暗的盡頭接著一樹又一樹壓枝的瑞雪。如果在北海道,即使是沒有人跡的銀色大地,會想像某處有雪狐暗自走過,留下鮮明的爪痕。這裡的黑白風景卻望不見生機,美得讓人覺得悲哀,無端沾染上《雪國》裡從東京來度假的知識份子與溫泉鄉藝妓徒勞的愛情。
川端作品裡都有鏡(實體或比擬),有美人;映襯鏡中花,唯有水中月,於是一切盡成空。曾有的生命脈動莫不是幻影?對美的追求總是徒勞?瑞雪如鏡,映照日暮西山最後的殘暉,露水姻緣結束前的餘溫。美人明眸似鏡,映入遠方的寒光,有若妖豔而美麗的螢火蟲,那活不過一季的短暫生命。川端深諳美的本質,在變幻莫測、撲朔迷離,若非稍縱即逝,何以動人?無可奈何花落去,說著無可奈何、又只能無所事事地活著,生命大抵如此。
《印刻文學生活誌, 20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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