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信與舌環》(林郁庭）

《蛇信與舌環》/ Snakes and Earrings, 蜷川幸雄, 2008 

劇場名導蜷川幸雄的電影作品《蛇信與舌環》，根據芥川文學獎同名小說改編；帶著半自傳色彩、深入描繪街頭次文化與青年男女虛無生命的原著當年熱銷百萬本，也讓二十歲的美少女作家金原晴成為最年輕的芥川獎得主。

故事始於澀谷的夜店，十九歲的璐薏邂逅同樣未成年的阿瑪，被對方分叉如蛇信的舌尖所吸引，決心像他一樣先穿個舌環、慢慢把舌洞撐大直到前端分割為止。阿瑪為她引見刺青師朋友阿柴，璐薏在有性虐傾向的阿柴勸誘下循序漸進地改造身體，一邊與他激烈地做愛、一邊於背部刺上飛龍與麒麟；周旋於癡迷的阿瑪與冷酷的阿柴之間，似乎從肉體改造、凌虐與酒精刺激的強烈痛楚中，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劇烈的感官刺激與脫序的演出（如殺人拔齒以示愛），更突顯出情感與知覺的荒蕪。片頭狂熱的夜店男女，從璐薏空洞的眼看出去，只是無意識搖擺的身影，震耳欲聾的樂聲她毫無所聞，直到阿瑪伸出他分叉的舌，視覺與聽覺才又重回璐薏的世界。與阿瑪以相當「古典」的方式做愛，只有被那似不屬於人的「蛇信」舔舐乳頭時，彷若才有了知覺。自此，擁有分叉的舌成了她人生重大目標，對於痛楚承受力愈來愈強，阿瑪的溫柔已經無法滿足她；更為黑暗的阿柴以針尖皮銬，讓璐薏更痛、更迫近死亡，也更感受活著。到她更上一層至麻木不仁的境界，跟阿柴以痛覺為基礎的關係也急轉直下。

飾演璐薏的吉高由里子在電影開拍前因車禍顎骨嚴重骨折，並於加護病房待了五天，對於詮釋角色所需的「我痛故我在」，體驗尤為深刻；她於片中全裸演出刺青性虐等鏡頭，演技自然生動，為這位影壇新人奪得藍絲帶俳優大賞。紅雞冠頭與眉際鼻唇都打孔穿環的阿瑪（高良健吾飾），禿頂刺青、穿孔紋身的龐克程度更勝一籌的阿柴（Arata飾），鮮明另類的造型令人印象深刻；然而蜷川導演的興趣並不在以華麗熱烈的方式，去展現交纏扭曲的胴體，或是穿刺繪染肉體的各式圖騰。電影異常地安靜低調，以清冷的目光凝視主角，肉體改造的過程以近乎病房臨床般一絲不苟而不含情緒的細節緩慢呈現，不灑一滴狗血而決絕殘忍直教人無法逼視－－外界與內心的溫度都是冰冷的，晶亮的舌環與炫麗的刺青像燦爛的煙火，帶來暫時的光亮，但無法驅走寒夜。

一直拒絕為刺青點上眼睛的璐薏，終於同意為背上的神獸開光，不再在意牠們將臨空而去，不留痕跡。畢竟痛楚換來的痕跡只在於浮面，該走的還是留不住；璐薏終於能為無邊空虛而泣，那肯定也很痛，卻是個契機。

<電影欣賞，201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