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麗葉》(林郁庭)

《茱麗葉》(侯季然、沈可尚、陳玉勳,2010)

自《海角七號》現象帶動本土電影的風潮以來,開始又有殷切的盼望,說台灣新電影已經進入另一階段(學界開始討論所謂的後台灣新電影時代),然而,這是否開啓了一個新的黃金時代,仍言之過早,也無法過度樂觀。但我們確實看到了不少青年導演的努力與堅持,陸續地浮出檯面,也吸引愈來愈多的觀眾進入戲院看國片,去體會在這塊土地上醞釀、可能就在我們身邊、喚起我們共同記憶的故事。
《茱麗葉》也帶著這樣的企圖,加入還在成型中的新台灣新電影行列。片分三段,是由不同導演拍攝的短篇組成的段落式主題電影,或如名導接力串拍以城市為題的《巴黎我愛你》《紐約我愛你》系列,或是嘗試捕捉謎樣愛慾的王家衛、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索德柏(Steven Soderbergh)的《愛神》(Eros, 2004),而本片三位導演侯季然、沈可尚、陳玉勳接招去詮釋的命題,則是莎士比亞筆下色彩鮮麗的「茱麗葉」一角,故事的核心也在主人公面對愛情會如何抉擇。

以詩意影像見長的侯季然,帶我們走入70年代的鉛字印刷行,在昏黃而懷舊的豆燈下,重現檢字排版、手動送紙的細膩動作與老機器規律的運轉聲,充滿手工與樸實機械感,讓幾已凋零殆盡的古式印刷情景,在成為歷史記憶之前,留下一點珍貴影像。鉛字行地下樓梯間僅容迴身的小空間,格局精巧,在鏡頭前處處有驚喜,足見電影美術的苦心造詣,但是這樣迷人的小天地,卻是囚禁女主角的牢籠──她就像自己豢養的那隻小金絲雀,怎麼也逃不出竹籠。徐若瑄表現可圈可點,在有限的篇幅裡,生動地演出那個笑容甜美而內心陰沈的跛腳排字女工,內心的憧憬與幻滅的悲哀。在那樣壓抑、教官與警察無所不在的戒嚴年代,不管是印刷廠女工對於天之驕子的大學生的戀慕,還是偷偷在夜裡印製的左派學生報刊,似乎一冒出頭就會被鏟除──然而多年來克服了身體不便的女孩韌性畢竟非凡,硬是以她頑強的愛情毅力,與環境纏鬥著。在淒風苦雨中飄搖的愛情仍然前途未卜,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印刷廠茱麗葉,那個爆發力絲毫不遜於莎翁為愛而亡的茱麗葉。
沈可尚選擇在天候多變而海景如畫的馬祖,拍攝愛情纏綿而善變的面貌。他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是廟會前打對台的「仇家」第二代:布袋戲班主的傳人和電子琴花車的紅牌花旦,洋溢的地方特色與風土人情,歌舞團與偶戲對壘的精采畫面,讓人印象深刻。第一次演電影的李千娜於片中分飾二角,走入傳說的歌舞團茱麗葉跟從旁人敘述得知其始末的同村失戀女孩,表現亮眼,果不負眾望奪得金馬獎最佳新人獎。作為三部短片中最長的一段,兩個茱麗葉穿梭現在與過往相互映照的故事,或許有幾分前世今生的迷離浪漫,但敘事上如果更加精練簡潔,該會有更好的效果。
擅長刻劃小人物悲歡的陳玉勳,在倍受好評的《熱帶魚》、《愛情來了》之後,主要從事廣告拍攝;再回首拍劇情片,已然滄海桑田,感慨萬千,於是他的茱麗葉演出了笑中帶淚的中年危機症候悲喜劇。這個另類的茱麗葉版本,沒有俊男美女,只有一群為生活磨去了夢想的歐吉桑,在拍攝廣告片搭起的臨時舞台上盡職演出三流的戲碼;其實有些悲哀的人生,卻帶著低成本綜藝節目kuso的趣味──這把年紀,是否還有再戀愛的力氣跟勇氣?不管怎樣,即使失敗已經成為常態,活著真是好啊。
三個形態各異、別有意趣的茱麗葉,共通之處都在那個濃濃的本土氣息,也因此讓人感到親切。三位導演各顯神通,或有玩得過火、或有火候未足,還是瑕不掩瑜,值得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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