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喬凡尼》（林郁庭）

《唐喬凡尼》(Io, Don Giovanni, Carlos Saura, 2009)

即將邁入八十高齡的西班牙國寶級導演索拉，創作力仍源源不絕，幾乎每年都有新作。80年代以降，索拉展現深厚的藝術涵養，以舞蹈、劇場、音樂、繪畫等不同語言與電影交纏，巧妙地穿梭幕前幕後、紀錄與劇情片的曖昧地帶，無論是探索熱力四射的佛朗明哥、探戈還是哀怨動人的葡萄牙fado樂曲，均能運鏡如神地掌握舞者歌手的呼吸節奏，捕捉稍縱即逝的奔放情感與熱血沸騰的身影。《唐喬凡尼》是索拉的歌劇初探，大師果然寶刀未老，莫扎特同名歌劇的音樂與脈絡，精準流暢地融入主角的人生，環扣相結的程度，恰如「佛朗明哥三部曲」的《血婚》（Bodas de sangre, 1981)、《蕩婦卡門》（Carmen, 1983)、《魔愛》（El amor brujo, 1986）與《情慾飛舞》（Tango, 1998)中，影像與音樂舞蹈緊密貼合的魅力與魄力，兼顧電影敘事的功力，於《唐喬凡尼》愈發精煉。

本片以歌劇作詞家達彭提（Lorenzo da Ponte)的創作與人生為主線，背景設於威尼斯與維也納，前半段對齷齪偽善的威尼斯教會與權貴的犀利批判，頗有索拉早年控訴佛朗哥獨裁的《狩獵》（La caza, 1966)、《飼養烏鴉》（Cria cuervos, 1974)之風。達彭提和猶如他導師的情聖卡薩諾瓦輕舟泛過運河，與唐磺劇中騎士長石像擦身而過的鏡頭，開啓與終結威尼斯的片段，倒敘而首尾相承的結構，對應這個煙霧瀰漫的城市總是繞著圈、迷宮般的渠道，也把於此而起的愛慾、罪罰、道德糾葛的鬼魂帶進維也納。

來到華美富麗的帝都，達彭提進入戲劇與人生交織而難分邊際的世界：迥異於威尼斯的實景，維也納部份在棚內拍攝，刻意用繪畫、歌劇佈景搭起平面的天地，其他人物猶如凍結在道具之間的蠟人，當主角進入場景才活了過來。除了影射宮廷生活的矯揉造作，於此，達彭提與退居為配角的莫扎特，作為引領歌劇發展的創作者身分是確立的，然而同樣處身佈景中的作者，仍無法脫離生命的劇場以及全心投入的作品──不管排戲現場還是歌劇外的世界，總有層層紗幕透視、起降，正意味著戲裡戲外無大分別，這邊落幕那裡又開戲了。

音樂與其他文本搭配穿插得天衣無縫，既融為一體，又層次分明；歌劇的唐磺冒險與達彭提的感情經歷兩相對照，讓人看得心裡雪亮。而一旁冷眼旁觀、開始寫回憶錄的卡薩諾瓦，可不是另一個創作者？追憶似水年華的老情聖，或許是老導演饒富興味的回顧影藝生涯：年輕時帶著得意弟子反抗吃人的禮教，這些年來自己塑造出來的角色出了頭，眼見要轉向平庸溫情的通俗劇，卻再也管不住他們了。這個曲筆為皆大歡喜卻難免平淡的大團圓結局，增添了幾許餘韻。

《電影欣賞.20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