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特烈大帝(林郁庭)

普魯士藍說起
時序方邁入18世紀不久,在柏林作畫與製顏料的狄斯巴赫(Diesbach),由於意外的化學作用,使得預期的洋紅搖身一變,呈現前所未見的美麗靛藍──「普魯士藍」(亦稱柏林藍)因之而生。埃及藍配方失傳的長久以來,這是歐陸首次出現穩定不易掉色的人造藍顏料:被視為最早人工合成藍顏料的埃及藍,早見於古埃及紙莎草繪卷、雅典帕德嫩神殿雕塑、地中海文明工藝品;它在龐貝古城壁畫上鮮麗如昔,出土那些尚未使用的顏料粉,走過一個又一個千年,還是等不到能賦予它們藝術生命的巧手。沒了埃及藍、捱不到普魯士藍之前,歐洲畫家只能仰賴或是珍稀或較不安定的天然顏料來源,如維梅爾(Johannes Vermeer)《戴珍珠耳環的少女》頭巾上那般夢幻的群青色澤,怕是要著實揮灑昂貴的青金石(lapis lazuli)方可得,沒有夠富厚的底子或金主,要不心痛也難。
既號為普魯士藍,它理所當然在短短幾年內,廣為普魯士宮廷畫師運用,對於正在萌芽的歐洲製瓷工業,亦提供天然礦石之外,為青花瓷上色的好選擇。出口歐洲各國的普魯士藍,在法國(而後衍生出巴黎藍」,或近似的「午夜藍」等別稱)豐富了洛可可一派翹楚的華托(Antoine Watteau)與弟子們的調色盤,為腓特烈大帝所賞識的郎克雷(Nicolas Lancret),以及後來為大帝留下畫像的帕特(Jean-Baptiste Pater),亦迫不及待把普魯士藍染上畫布;普魯士藍飄洋過海到了東瀛,廣泛出現於浮世繪畫師葛飾北齋的山川人物描繪,名作《神奈川沖浪裏》淋漓盡致的浪頭與富士山嶽,都是普魯士藍打的底。
約莫普魯士藍風行的同時期,普魯士正悄悄崛起,在戰場上,普魯士藍的軍服很快地成為威赫一方的所在。長久以來統治普魯士區的條頓騎士團(英文:Teutonic Order/德文:Deutscher Orden),向為漢薩同盟核心支持者,當馬丁路德的發難讓領地內新教信者漸眾,這曾經打著十字軍旗幟東征、效忠於教皇的騎士團,顯得如此不合時宜,如同其縱橫北德、波羅的海的盟友漢薩,或早或晚都得面對分崩離析的命運,成就歐陸走向君主專制、中央集權的世紀。改信路德宗的騎士團團長於16世紀與教廷脫離關係,自立為普魯士大公,以世襲君主身分統御東普魯士,臣服波蘭王國之下;以柏林為中心的布蘭登堡選侯國(Brandenburg),以及波羅的海東南岸的普魯士公國(Preußen),終以姻親血緣合而為一,逐步脫離波蘭控制,積極經營自己的軍隊。
1701年,腓特烈大帝的祖父自布蘭登堡-普魯士公國的基礎上建立普魯士王國,加冕為腓特烈一世,他所統治的王國卻是一塊塊散居的領地,分屬名義上共主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統轄之內與其外,因此他得到「在普魯士的國王」(König in Preußen)稱號(帝國之內不得稱王,他只能在不屬於帝國疆域的東普魯士為王)。儘管還不是名正言順的普魯士王,帝國轄下布蘭登堡選帝侯晉升為王,手上握有脫離波蘭宗主的前普魯士公國,眼裡望著尚歸屬波蘭的西普魯士,定讓波蘭國王心裡不是滋味。果不其然,承繼父祖之志的腓特烈二世,數十年間於國際政治軍事的合縱連橫,為普魯士贏得一塊又一塊沃土,王國拼圖般一片片拼湊漸趨完合,終於吞併西普魯士那一年(1772),腓特烈二世為自己換來「普魯士國王」(König von Preußen)之名,後世號為腓特烈大帝(Friedrich der Große)

一支軍隊成就一個國家
那年,身為皇儲的腓特烈五歲,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父王腓特烈威廉一世(Friedrich Wilhelm I)以151件精美的中國瓷器為禮,從身兼薩克森選帝侯的波蘭強人奧古斯特二世(August der Starke)陣營裡,換得600名精銳龍騎兵(Dragoner)。在歐洲宮廷風靡中國瓷的世紀,瓷器外交不是什麼新鮮事,當然公主們攜了特別訂製的瓷器陪嫁,或是新王登基接受彰顯榮耀的瓷器賀禮,總是比瓷器酬謝友邦賜兵以壯軍容,要尋常得多。以幾套明清大型青花蓋壺為首的151件珍玩抵達德勒斯登,成為薩克森都城瓷器瑰寶中最富盛名者,以「龍騎兵瓷瓶」(Dragonervasen)之名傳世。東方製瓷的秘密在幾年前被破解,向來珍稀而號為「白金」的雪白晶瑩瓷器,終於能在歐陸生產,於嗜瓷如命的奧古斯特二世加持下,薩克森名廠麥森Meißen)日益成長茁壯。而這批來自普魯士的禮物,自然納入薩克森統治者心愛的收藏,比起他打造瓷器宮的夢想,這一團騎兵更容易割捨的──半世紀後德勒斯登為普魯士軍隊攻陷,他反正已離開人世,也看不見了。
腓特烈威廉一世而言,這筆交易肯定划算的,素有「軍曹國王」(Soldatenkönig)稱號的他大約無法理解,怎麼有人熱愛脆弱不堪一擊的瓷器,更勝於驍勇善戰的兵士。繼位沒多久,腓特烈威廉就遣散愛好文藝的先父宮廷裡聚集的騷人墨客(對他來說,文人不過把墨水當一泡尿撒),售出父祖們收藏的藝術精品以充實國庫;這總是戎裝不離身而治裝費異常簡省的君王,對軍事活動有著高度興趣,在位期間極力擴充普魯士兵力,造就了一支以高教育素質和嚴明軍紀聞名的軍隊。他對皇太子亦師以嚴苛軍事教育,孩提時代的腓特烈有自己的軍裝與迷你兵器,依例成為普魯士衛軍一員。腓特烈卻如他母后般鍾情文學、藝術、音樂──那些他「軍曹」父親嗤之以鼻的軟弱、娘樣嗜好──他對兒子愈加嚴厲,唯恐這看似文弱的皇子,當不了適任的繼承人。
偷偷瞞著父王學習法文、哲學、古希臘羅馬經典的腓特烈,正是慘綠少年時,吹得一手好長笛,對啟蒙時代的代表人物伏爾泰(Voltaire)心懷仰慕。他總想脫離嚴父加諸於身的暴政,遂與私交甚篤的卡特(Hans Hermann von Katte)密謀逃往英國,事跡敗露,太子與卡特同以叛國罪被起訴──腓特烈威廉認定兒子和一票下級軍官出逃,是要投靠娘舅的英王喬治二世,策發政變來推翻他。腓特烈被迫親睹好友的斬首,釋出牢房後,接受長時間的監控與再教育;他終於得到父親寬恕,也被推入敲定的政治聯姻裡。
1740年,28歲的腓特烈即位輔數月,看準奧地利繼承權爭端的大好時機,率軍入侵覬覦已久的奧屬西利西亞Schlesien。新王親征的首次戰役,指揮調度並非無懈可擊,最後是由麾下主帥為他贏得勝利,但腓特烈於戰事裡累積了寶貴經驗與教訓,亦為普魯士取下資源豐富的西利西亞省,劃出南緣易守難攻的國界線。亡父腓特烈威廉傾畢生之力建軍,吝惜於戰場上消耗,腓特烈之世則讓各國見識蓄勢已久的雄兵實力,以及他戰略奇才的輝煌表現;周旋在對峙歐洲列強之間,伺其分合之機而動的小國普魯士,乃一舉邁入強國之林。
曾出使普京就近觀察腓特烈治下普魯士的法國革命家米哈波Mirabeau,形容普魯士不是像別的國家擁有一支軍隊,而是一支軍隊擁有一個國家在下個世紀崛起為歐洲霸主的拿破崙,尊腓特烈為絕代英豪,他大敗普魯士,長驅直入柏林波茨坦,造訪腓特烈墓穴時告訴陪同的軍官──如果這個人還活著,我今天不可能來到這裡。

亂世造就英雄傳奇
踏進公寓玄關,覷見世界大戰在地板上開打了,好幾座加農炮對著壁壘猛轟,友人小孩嘴裡砲聲連連,持了長槍的步兵蜂擁攻入城門,掌了紅黑鷹旗的騎兵跟不知哪兒來的怪獸廝殺,孩子跟我介紹後方指揮若定的主將,「這是腓利茲Fritz),藍軍給他帶都天下無敵!」
我望著遍地製做精良的模型人偶,認出我在德東布蘭登堡邦常見的熟悉身影,連孩子他的小名都像普魯士臣民暱稱老腓(Alte Fritz一般自然。精於戰爭遊戲的玩家,無不知曉腓特烈之名或他經典的斜線戰法,他們操控的虛擬戰場不管戰況怎麼膠著慘烈,還是接觸不到為人的脆弱感。在柏林,我有機會看到更多描繪腓特烈生平大小戰役的畫作,那一波一波威猛懾人的藍軍服陣海裡,必然夾雜同僚與敵人扭曲哀嚎、血肉模糊的屍身。出現在畫布上的大帝亦少有志得意滿的神色:或是四面楚歌裡突圍而出;或是坐騎斃在胯下,險象環生;或是一片蒼茫中獨掌大旗,於烽煙與死傷將士中木訥前進,冥思慘勝的滋味。
1756年腓特烈突襲親奧的薩克森,擬先發制人,解宿敵奧地利與盟友進犯之危。同盟的英國在海外與法國征戰不休,爭奪美洲、西非和印度的殖民地,給予普魯士的援助相當有限,法、奧、俄、瑞典從四面夾攻,普魯士幾乎是以一國之力在對抗歐洲列強。七年戰爭(1756-1763)成就了他軍事奇才之名,最輝煌的必然是他以寡擊眾的戰役,即使普魯士精兵在接連戰事中一點一點消耗,到必須靠俘虜、新手的雜牌軍充數,他仍頑強地堅持下去。魯莽躁進也為他造成慘烈損失,以及漂亮勝仗也挽不回的劣勢,普魯士幾度在滅國邊緣,是俄皇駕崩讓俄國退出聯軍,布蘭登堡王朝的統治才得以延續,生靈塗炭的國土方有休息生養的契機。
崛起時不忘以腓特烈為宣傳樣板的希特勒,在窮途的二戰之末,亦等待屬於他的布蘭登堡奇蹟,一度以為小羅斯福總統病逝能挽救納粹德國的命運。早期歷史學者爬梳軍國德意志的過往,總愛回溯到軍曹國王腓特烈威廉跟他青出於藍的兒子,證明早從普魯士時代起,德國就埋下窮兵黷武的種子──這樣的歷史書寫,倒真是穿鑿附會得像我們熟悉的小報八卦。
腓特烈在世,便是流長誹短愛揣測的對象。他與卡特的曖昧關係,早在普魯士宮廷傳得沸沸騰騰;御醫則透露,說同性戀的風聲是腓特烈故意放出去的,其實他早年染上性病而生殖器官受損──似是要為他沒有子嗣,或許對女性缺乏興趣做解釋。他對妻子沒有興趣倒是確定的,分居的兩人有相當默契,王后獨自在柏林,主持外交儀節與接見朝臣,使他能留在最愛的波茨坦忘憂宮(Sanssouci),與好友們煮酒論詩。每天晚上,忘憂宮都會舉行音樂會,長笛首席就是腓特烈本人,這位譜了一百多首長笛奏鳴曲和交響樂的國王,在某一次與巴哈切磋的場合,提出一個刁鑽的主題,樂聖依此寫下《音樂的奉獻》(Musikalisches Opfer)作為回覆。
在戰場上,腓特烈總是書與笛不離身──特洛伊戰事空檔放下武器,拾起七弦琴的希臘英雄阿奇里斯,是他的理想;伏爾泰等身的著作,則伴他渡過不少營帳裡的時光。1950年,與腓特烈通信十幾年的伏爾泰,終於受邀來到柏林,期待他輔佐的君王,能為當世立下哲學家皇帝的典範。三年後他黯然離去,儘管兩人十分投契,腓特烈喜怒無常的性格,集雅典與斯巴達於一身──開明中不掩軍事專權──的特質,終難讓人忍受。他於《憨第德》(Candide, 1759)中描繪七年戰爭的地獄慘狀,「這頭被打得直不起身的老人,眼看被割了喉的妻子斷氣,鮮血淋漓的胸口還哺著幼兒;那邊的女孩們滿足了某些英雄自然的需求後,肚開腸流地嚥下最後一口氣;有些身軀被燒了半邊,哭喊著要人給他們痛快地死。腦漿遍撒的大地上,間著無數斷臂殘肢。」其後,主人公憨第德在威尼斯巧遇一大票因為戰爭、政變丟了權位的王公貴族,而今身世凋零,面具狂歡的季節於此苟且偷歡,其中諷喻之意不言可喻。
七年戰爭的功過(發動戰爭對普魯士存亡是否有必要,向為爭論焦點),史家並無定論。雖把普魯士領至幾近亡國之境,不代表腓特烈是不體恤臣民的君主:他進行多項內政改革、鼓勵宗教自由、崇尚法治,建立一套嚴明的官僚體制,自言國王為人民第一公僕。寫給司法部長的信上,他指出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窮困的農民與有錢的士紳、顯赫的貴族同樣重要;他廢止封建時代動輒拘捕、刑求的陋習,普魯士人民可上書或求見國王。腓特烈揮軍攻佔薩克森,面對奧古斯特父子二代搜羅的藝術瑰寶,他選了中意的要宮廷畫師們複製,把真蹟留在德勒斯登。他不欲普魯士的強盛僅基於軍事基礎,鼓勵藝文與科學發展,邀請著名表演者、舞台設計師蒞臨柏林,奠立匹敵麥森的御用瓷器廠,加入其他宮廷競逐品味之列。入侵薩克森,他沒有毀了光輝燦爛的德勒斯登,卻帶走鑄造波蘭幣的模子,以含銀量低的劣幣,有計劃換取良幣並造成通貨膨脹,變相強迫波蘭承擔他七年戰爭昂貴的代價,經濟破產的波蘭,遂無力抵抗強鄰欺壓。
登基前的腓特烈曾撰述《反馬其維利》(Anti-Machiavel),力陳《君王論》之失,身為君王的腓特烈,卻普遍被認為是當世軍事權謀翹楚;不在政治軍事的場域角力,就忙著為沾得上邊的親族做媒,鴛鴦譜一點,讓布蘭登堡王朝的勢力滲入歐洲重要王室血脈裡。他極力干預而險些破局的算計,促成一位妝奩不厚的德意志公主嫁入俄國宮廷,而這日後成為凱薩琳二世的奇女子,儘管長於普魯士,卻未必買他的帳;日後腓特烈倡議瓜分波蘭,利之所向乃引得女沙皇欣然聯手。
對如斯深沈的心靈,不管文治還是武功,儼然都是不同的戰場,出擊達到預期效果,他是否還如初衷般開放包容?腓特烈的開明顯然有其極限,但在重重盤算之下,仍不失為啓蒙時期的指標性人物。他的農業建設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廣植馬鈴薯,使得糧食供應趨於穩定,至今馬鈴薯仍是德國人主食。他晚年乘巴伐利亞繼承問題發起的戰爭,也牽扯上馬鈴薯,卻是他畢生最不名譽的戰役:兩軍對峙威嚇比實際作戰更多,逃兵比傷亡更眾。利益糾葛的各國巨頭,談判桌敲定肥肉怎麼分之前,多少戰士已經損耗於饑饉和疫疾,生者不分敵我在戰場上搜索糧草、收割馬鈴薯,史稱「馬鈴薯戰爭」(Kartoffelkrieg, 1778-79)。

鮮花與馬鈴薯的墓誌銘
在德國歡慶腓特烈大帝300年誕辰的2012年,他的形影隨處可見:柏林皇家御瓷工坊(KPM)請出大帝畫像,在門口招呼客人光顧他的瓷器廠;樂風鼎盛的柏林,推出不少大帝作品的錄音選集與紀念音樂會;他的文學創作和軍事寶典、依他品味打造的柏林波茨坦建築圖錄、大帝推薦的德國白酒、印了他頭像的紀念盤、繪有他騎馬出巡的絲巾、和他稱為他的龐巴朵夫人(Marquise de Pompadour,路易十五的情婦)的愛犬們忘憂宮散步的風景明信片等等,看得人目不暇給。儘管他討厭給人畫像,要藝術家直接找隻老猴子當模特兒,也不贊成樹立紀念碑,戴著三角帽、身著磨損的藍色軍服、扶著手杖的大帝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在他的時代,便是個註冊商標。他留下來的文化遺產,也不需要紀念碑來提醒。
跟伏爾泰之間的恩怨,多年後已為雲煙。伏爾泰過世,一些朋友合資請名家皮加勒(Jean-Baptiste Pigalle)塑像,腓特烈亦贊助不少。皮加勒的雕塑呈現一個瘦弱赤裸的老人,眼神堅毅而讀書不倦,一副青春美貌的面具丟在足邊。這於巴黎招致不少非議的伏爾泰像,或許最接近腓特烈心意──如同大帝鍾情的瓷器,它充分表現生命的脆弱,經歷一次次冶煉方有堅實的骨子,仰望無限。

漫步忘憂宮庭園,不禁羨慕波茨坦人有屬於他們的後花園。於腓特烈之世,自言人民公僕的大帝將御花園對人民開放──要是看到我騎馬經過,麻煩給讓個路,他說。到今天,不設圍欄的忘憂宮園區,仍是當地人踏青悠遊的好所在。沿著綴滿葡萄藤的階梯上行,避開攘攘熙熙湧入宮裡的觀光人潮,毫不起眼的草地一隅臥了一塊簡樸墓石,大帝長眠於此,愛犬隨侍其側。他死後屍骨隨著下兩個世紀德國歷史的動盪,數度遷安,終於在1991年回到他最愛的忘憂宮,依照遺願「於夜晚下葬,無需華美儀節、大肆聲張。」來探視的人們總也安安靜靜,墓石上堆了鮮花與馬鈴薯,料想九泉下的大帝或也一笑?
《印刻文學生活誌, 2013.11》







Comments

Popular posts from this blog

漫談《色∣戒》(林郁庭)

葡萄熟成之季談《美好的一年》(林郁庭)

雙飛人藥水(林郁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