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腥聞(林郁庭)

柯林頓緋聞案那陣子，新聞炒得沸沸騰騰，法國人隔海觀戰，彷若冷眼看熱鬧，心口卻逗得癢癢的。「個人隱私的事，也可以搞得這麼大，好像嚴重得不得了，逮到機會鬧彈劾，所以說美國人還是很清教徒。」A揚起眉頭，好整以暇地噘嘴聳肩，一副「哼，美國佬就這樣子」的表情。

他們愛拿一樣有風流之名的密特朗來做對照。那時狗仔拍到老總統跟私生女一塊兒，登出來反而廣受攻訐，以為不該消費與施政無關之事，同業則痛批，把法國媒體格調拉低，儼然是英美小報的八卦行徑。

「我們不來這一套。」A愈說愈起勁，「對法國人來說，跟女人搞不算醜聞，跟錢搞在一起，那才是醜聞。」

聽來似乎公私分明──公眾領域跟私生活沒有混為一談──沾了點拉丁民族的浪漫，卻也流露些許男性沙文氣息。如果跟女人和錢都搞在一起，算是醜聞還是政治常態？在撲朔迷離的拉法葉軍購案裡，傭金進了部長情婦帳戶，她也被封為「共和國娼妓」──優雅的法國人真要罵人亦不留口德。當時為國家拉皮條還是做妓的，有的受了懲誡，有的逍遙法外，但那幾條捲入案裡葬送的無辜性命，怎麼也喚不回來了。

被視為下屆法國總統熱門候選人的國際貨幣基金總裁史特勞斯卡恩（Dominique Strauss-Kahn, DSK)，在紐約涉嫌性侵旅館服務生未遂，政治陰謀論的話題一退燒（是否被人設局沒有多大意義，有人失利就有人得利，落馬既成事實，大家更關心還在跑道上的），全案進入司法階段，文化的差異益加凸顯。法國人還是取笑盎格魯薩克遜民族的拘謹，質疑是否執法過當（罪名尚未確立，卻猶如現行犯處置），批評美國媒體的渲染報導；卻也被迫反省自身民主與司法體制是否長期縱容政治權力，讓權貴容易全身而退，媒體尊重公眾人物隱私卻缺乏約束力，以致DSK這般恣肆而為的人物，得以「多情」之名，遊走於騷擾與侵犯之際。案子愈查愈複雜，幾乎是不同文明陣營的衝突對抗：曾領導全球首席金融資本機構的中年法國男人，是猶太裔豪富，在庭上面對的年輕穆斯林女子來自西非幾內亞，隻手拉拔孩子的單親媽媽，工會成員。

DSK夫人表示相信老公清白，駁斥指控的子虛烏有──這位集美貌才華於一身的女士，曾是法國最家喻戶曉的新聞面孔，長年以傲人財富為丈夫的政治雄心鋪路，在這個時刻她所能說的，卻跟本地不少永遠站在出軌老公背後堅定支持，沒有尊嚴沒有血肉的政客老婆沒有兩樣。

或許她已經投資太多，放不開手了。她在部落格談到英國皇家的世紀婚禮，表示隔絕於動蕩的當世、存在於仙境的浪漫姻緣，提不起她關注的興趣。「但我可以了解，」她說，「就像孩子們睡前想聽公主的故事，然後做夢。生活的現實很快就追趕上來了⋯」

《中國時報.2011.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