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婦遊行(林郁庭)


今年初多倫多警方宣導犯罪防制時,隨口說道,「女性應避免穿得像蕩婦以免受害。」始作俑者已為失言道歉,然而為此抗議示威的燎原之勢,很快延燒歐美、拉美、澳洲各大城市, 亞洲第一個「蕩婦遊行」(slut walk)之都,眼見是首爾,不知因為韓國人愛搶頭香,還是韓國女人真的受夠了。
並非所有「蕩婦遊行」參與者都穿著惹火,為女性自主與穿衣自由抗爭;不少女性以不招搖的日常打扮,質疑衣著不該作為性侵犯的代罪羔羊;更有人穿上遭受性侵當時的絕不暴露衣著,痛斥「蕩婦」之說的荒謬;也有認同訴求的男性加入遊行,一大片恣肆怒放的紅花裡幾點綠葉,格外醒眼。

我們生活在一個性幻想氾濫的時代。不論在多少還是壓抑的亞洲,亦或被認為性開放的西方世界(由執法人員的言語暴力與偏歧而起的蕩婦遊行,恰恰說明了,其實也沒有想像中開放),街頭巷尾的看板、櫥窗擺設、雜誌封面、影視戲劇、網頁夾雜的各式廣告,無不充斥著裸裎交纏的胴體,一點不露卻無比腥羶,算準了性慾與消費慾相依相連,挑動一個,另一個也會癢到不行,勢必刷卡、仿效而後快。飽暖可思淫慾,若淫慾真化為活生生的人逛街,同樣一點不露,不過多秀一點胸脯、大腿、股溝,貪饞看得不夠,偏要扯上些許道德判斷,以為此女必然輕浮,有機可趁。
「蕩婦遊行」還沒到巴黎,好像也沒看到法國其他城市,有興趣召集這樣的活動。不是高雅的法語沒有諸如娼婦、淫蕩等罵人語彙,也不是法國女權高漲(女性主義如此發達的國家,女性的處境大約不會好到那裡去),女人們不須上街反問一聲,該死的色狼,你說誰是蕩婦?
法國人對於裸體與性,坦然自若,譬如飲水呼吸。性的魅惑力本就是為人之精要,大方展露何罪之有?穿得像蕩婦的概念,估計法國人是沒有的,人就是會穿跟不會穿衣服,如此而已。裸露也有裸露的藝術。巴黎地鐵月台大手筆的整排一絲不掛女體,廣告為之妝點的女裝百貨,真是渾然天成。不露點,卻挺能表現模特兒美妙的曲線,絕對挑逗又十分清純,像童話裡被王子偷去羽衣的出浴天女,兒童亦宜。樂而好淫,反而無邪。
看著黑白情色影像背後透出的巴黎風景,極淫而顯不淫,也只有巴黎能自自然然包納最邪淫與最純潔的想像與真實──同樣予人遐思不斷的城市,如上海、東京,難能毫不遮掩、不感靦腆地呈現昏暗樓梯間、舊式電梯裡做愛的身影,聖心堂後窄巷街燈下,擁吻的豹紋風衣蕾絲邊。路易馬盧《烈火情人》(Damage,1992)好幾場火熱床戲,最讓人喘不過氣的,發生在隨時會有人經過的石板道邊,交合的兩人倚著半開的厚重木門,相擁的長大衣縫隙,勾出茱麗葉畢諾許光裸的美腿,高跟鞋。當然是在巴黎。
《中國時報.201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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