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克萊精神(林郁庭)


自舊金山東望,奧克蘭、柏克萊、Richmond在海灣那側排開,交織的平野與山巒之間,矗起一支遙遙可見的孤高尖塔,隱隱呼應守住威尼斯的聖馬可鐘樓。將屆百歲的百尺鐘塔,高聳於柏克萊的心臟地帶。
朋友來訪,總無可免俗地要帶他們登塔,不只因為是著名地標,塔頂所見灣區風情畫,也是一絕。這天領著F來到塔底電梯入口,首先他的背包得通過反恐安檢,接著發現原先丟兩個銅板便打發的搭乘費,悄悄漲成觀光級的價錢。
取回背包,付了錢,F丟下一句話:「這已經不是柏克萊精神了,我很失望。」
美國諸多名校裡,法國人獨鍾柏克萊;抱了很大的期望而來,怪不得他要感到失落。 6070年代柏克萊反越戰、捍衛言論自由獨立思考、對抗抨擊校園淪為「同情共黨、示威反動、性變態樂園」的保守勢力,讓同樣以學運傳統自豪的法國人刮目相看,儼然在他們視為文化沙漠的美國,也有柏克萊這宛如巴黎左岸的精神淨土。而這裡也有咖啡文化──傅柯講學時期鍾愛的米蘭咖啡(Café Milano),今天仍看得到帶著憂鬱知識份子面容的學子;地中海咖啡(Caffe Med)的向陽座,常見蟒蛇蜥蜴纏身的老嬉皮,緬懷最好的時光;蘋果樹下的大路咖啡(Café Strada),永遠都是高朋滿座。
我們在塔上眺望,鳴鐘時刻已過,四界一片安詳。越過綠意盎然的山城望向海口,灣上起了霧,深淺各幾分,朦朧的金門橋跟舊金山,倚著漸行漸遠而淡薄的山陵,一層隔一層。一切如常,看不出去年在大陸彼岸,雙子塔受擊崩毀,反恐之戰的喧囂甚上,掌權的新保守派已經撼動這個國家,侵入這個校園。
一段時間無戰可反的柏克萊,在當權者發動出師無名的戰爭之前,發起一連串的和平示威,像是要證明這麼多年來柏克萊精神並沒有死,學生只在乎學業不關心時事的傳言,並不是真的。最終,還是擋不住野心與利益糾葛的戰事,面對普遍被操弄的恐懼與報復情緒,無力挽住狂瀾的反戰者義憤填膺地,「歷史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沒多久,歷史就證明伊拉克戰爭的錯誤,當初異口同聲說要出兵的政客們,忙著責怪別人。正如火如荼展開的佔領華爾街運動,喊出99%的共同心聲抗議金字塔頂端1%的為富不仁,延燒到全美與世界各地,柏克萊沒有缺席,表徵國家暴力的鎮暴警察亦是。歷史會站在誰那邊?需要多長的時間去驗證歷史的教訓?
不久前一場盛大的台北校友會上,嘉賓們笑言柏克萊精神、分享柏克萊經驗,那語焉不詳、大約以自由開放啓發卓越心靈的語彙,似乎成了為母校募款的客套話。當時與大家暢談戲劇、柏克萊啟示的傑出校友,今日卻陷入建國百年音樂劇《夢想家》的風暴。身為柏克萊人,冥想柏克萊精神,等待歷史檢驗孰為真實,心裡不無感慨。
《中國時報.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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