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猶他行(林郁庭)



展開地圖,從偏北的猶他首府鹽湖城到南境,來回近兩千里。
「每天開個五六百公里,就可以了吧?」
「是啊,有三個人輪流開呢。」
就這樣,我們從草木豐茂海灣秀麗的舊金山飛進鹽湖城,來到半乾與沙漠氣候的猶他州,展開五天的瘋狂國家公園之旅。
出了機場領著租來的車死命往南開,飛車到錫安(Zion),在國家公園關門前,還有機會匆匆瀏覽了如紅色巨人的壯闊拱壁,沈默著,俯視眼前飄然而來、瞬間而逝的微眇生命。朝霞中的布萊斯峽谷(Bryce Canyon),純然是另種紅岩風情,一尊尊纖細的風蝕岩柱,宛若秀媚的飛天,形姿各異,妍紅肌理層次鮮明,隨日影移動而變幻神采,捱過去,懸崖邊下眺幽深不見底的峽谷,凜然而失狎昵之心,死亡的誘惑大抵如此?

往四州邊界(Four Corners)而去,路上益顯荒涼,或許這一帶電影拍得多了,感覺挺不像現實的風景──說不定猛地撞見遊俠快馬而過,追趕槍聲不絕;或是遠方沙塵中,會有外星人駛著磁浮車,活該是我們闖進異度空間了。愈行地勢愈加平坦,地平線若無其事地無限延伸,許久,遠方幾座飛碟升降台般的平丘,突出一無所有的大地,界石谷(Monument Valley)肯定不遠。
這裡位於猶他、亞利桑那之交的那瓦赫族(Navajo)自治區。油價、門票都比別處貴,是否用於原住民公益?顛簸路上飛揚的沙塵,很快就掀起鋪天蓋地的蒼茫,情境太逼真了,引出沿途積聚的怨氣,我因而與同夥像對決的荒野大鏢客,無情天地之間相俾倪叫囂。不一會兒即離開淒絕之境,這裡的人就同景致,看不出多少生機,或如其他印第安保留區,醞釀某種無言的躁鬱陰沈,多少讓人悲哀。
大衛林區《驚狂》(Lost Highway, 1997)裡看不到盡頭的公路營造的驚聳, 隨天色暗暗地滲透,夜深了還投宿無處,尤其心慌,開到筋疲力盡,路邊「天緣客棧」的標示,像是天邊一顆明星,沿著岔路開了好一大段進去,已經不知身在何處,也不太在乎了。到得亮著微弱燈火的客棧前,幾乎是懇求應門的怪老頭讓我們歇下,心滿意足地於看不見星辰的天緣屋下,做了個好夢。
隔日醒來發現竟摸到首善礁(Capitol Reef)入口,偏離原先規劃路線,或說天定就該多逛一個國家公園?加上之後趕投胎般匆匆走過的峽谷地(Canyonlands)、拱門(Arches),冒失的千里猶他行,卻無甚差池。
天緣的早餐是眉目慈祥的老太太愛心烹調,取自她和怪老兒後院的蔬果收成。深入允許多妻的摩門教大本營猶他,我們暗自期盼離了城市,能在荒郊野外遇見違憲奉行教旨的家庭(像聊齋裡巧逢狐仙)──偷偷覷了好幾眼,菜園裡就是番茄蘿蔔,並沒有蹦出一個比一個年輕的老婆,拖拉著一屁股小孩。
回到產酒的加州,很是愉快,摩門的禁酒令,讓人空對壯麗猶他山河,無緣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多少遺憾。
《中國時報.201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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