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包新竹米粉說起(林郁庭)


朋友送來一箱驕傲外銷日本的台灣之光,「純米新竹米粉,稍微冷水泡開就可以煮,別用熱水燙。」
儘管混了粟米粉的改良式米粉今日已蔚為主流,傳統純米粉仍不乏擁護者,要打進對於米與100%都有偏執的日本市場,純米米粉自是王道。包裝也不好厚重的一大袋蓬草,米粉絲扎實得像預備給牲口過上一冬的乾糧,足以豐盛地大鍋快炒辦桌,以饗全家老小。必得是泡麵般精巧輕盈的一口包,瑩白的粉絲從明淨的袋裡透出,(日人覺得)可入米粉的配料,以纖巧的身形在袋面輕舞──朱紅底灑上金邊的蝦米、香菇、雞牛、魚貝、章魚、田螺、甘藍、蘿蔔、甜椒、茄子與廟口賣的炒米粉不像是一般的身世。

這批整裝待發的米粉,以我們不再熟悉的姿態,連同其他進口商代理的中華料理味素醬料,推薦予日本消費者,他們會藉由半日語半國語發音的shinchiku mifen羅馬字,識得「新竹米粉」的混種品牌。然而毫不費力轉換諸多外來語彙的片假名,早把貼近閩南語的ビーフン(bee-hun)融入日常生活,新竹與否,飄洋過海而搖身變為ビーフン的米粉,或現形為星洲炒米、港式魚蛋粉、南洋風米粉沙拉,或是對我們而言同樣異國的中華風焼きビーフン炒米粉),讓人食指大動。
愛吃米的日本人不是沒有自己的米粉,卻也與台灣脫不了因緣。ビーフン第一品牌的ケンミン(健民)創辦人高村健民,與速食麵之父的日清社長安藤百福,同樣出身台灣而後歸化日籍。二戰後自台灣返國的僑民不少集居西日本,在前殖民地初嘗並愛上了米粉湯和炒米粉,回國後仍念念不忘,健民氏在關西重鎮的神戶開中華料理餐廳,就是看準了這個「懷念米粉之味」的商機。50年代末發展的乾燥製麵技術與日清首創的雞汁拉麵,使得攜帶與調理方便的速食品成為注目焦點,健民食品也隨著業務拓展與迎合時代潮流,順勢於1960年推出醬油味速食炒米粉。速食麵界風起雲湧,米粉起家並專注米製麵食的健民,於這區塊一枝獨秀,從炒米粉、冷凍米粉、炸米粉到米製義大利麵,和風洋食的米粉王國儼然成形,不得不佩服日人鑽研之深與應用之精──若咖哩米粉大阪燒、奶油番茄醬焗蘆筍米粉、納豆米粉春捲還不算稀奇,以酥炸米粉薄鹽的醍醐味去對黑巧克力和蘭姆酒,佐鮮果奶油做成玲瓏的千層甜品,成敗不計,都夠令人贊歎。
看著這包本該航向東瀛,卻意外落在我手中的米粉/ビーフン冥想糾葛千絲萬縷之間的文化想像,以及伴隨之進行的神遊與實際完成的旅行。或許我會用北海道的唐辛子鹽麴醬來炒我的新竹米粉,彰顯它的混血身世。純米卻不純粹的米粉,生來就是要以難能可貴的韌性,去包容千變萬化的食材與烹調法,如那兼容並蓄的庶民精神。
《中國時報.20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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