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食女》(林郁庭)

鬼門食女》(Over Your Dead Body, 三宅崇史, 2014)

薄倖男子為了求取富貴功名,狠心拋棄貧賤相依的糟糠之妻,或如李益背誓絕於霍小玉,王魁負了桂英,陳世美為保住駙馬位子,更狠心要害髮妻,這樣的故事真是傳奇和戲曲裡唱也唱不完的。負心郎的故事在東洋,似乎端得愈發淒厲詭譎:取材於德川幕府元祿年間異聞的《四谷怪談》,亦描繪武士使計擺脫醜妻另娶,化為厲鬼的妻子作祟,對丈夫及仇家報復。第四代鶴屋南北將之改編為歌舞伎劇本,於1825年首演大受歡迎,鶴屋與家人同其後數位參與演出者,或疫病纏身或身故,更渲染怪談經典的恐怖傳奇。且不論是否牽扯鬼魅,最凶險的還是人心。[上圖:浮世繪大師北齋與歌川國芳筆下的《四谷怪談》]

邪典教主三宅崇史的《鬼門食女》,以戲中戲的框架,刻畫正在排演《真四谷怪談》的著名舞台劇情侶──許是入戲許是該劇的詛咒──捲入怪談的愛慾情仇,在戲外的人生亦興起腥風血海。飾演背信男子的歌舞伎王子市川海老藏,所站上的是多麼華麗又悲涼的舞台啊。他在琵琶聲催裡出場,周旋於江戶城陰暗角落的遊女、盲師和賭徒之間;那如同浮島的舞台一轉,荒煙蔓草,秋風瑟瑟,霎時血光四濺,枉死的屍身埋在滿地枯葉裡。再一轉,落魄武士離了貧賤交迫的陋室,踏進金碧輝煌的豪門宅邸,奉上的茶碗裡泡的是大判小判(亦是金幣輝煌),一夥人眉來眼去,豁然開朗;富商與武士商談除去妻子迎娶千金小姐事宜,奢豪四壁顯赫張揚的家徽,內裡盤著歹毒的蜈蚣圖騰,象徵意義不言而喻。復一轉,鏡頭從觀眾席到自轉星球般生生不息的舞台,透過主人公的眼,我們看到這劇場裡每一個那麼真切愛著、恨著、算計著的芸芸眾生,都那麼孤獨地旋轉著,望向一輪殘缺豔異的妖月。

演員們在戲外的人生,如同從戲裡延伸出來,緊密交錯,隨著劇本排練而進展──男主角一如所料地說謊、劈腿,周旋於一起在舞台上打天下的戀人,以及帶著玩票心理進入劇場的財團嬌嬌女之間。儘管鏡頭在古裝和現代之際游刃有餘,對仗得如此工整,無可避免地縮減了框架內外的戲劇張力,而飽滿豐厚的舞台劇對上冷凜蒼白的現實,愈顯得後者單薄──這或許反映了「現代人」生活的現狀?遊走真實與幻夢之間所營造的顫慄和恐怖氛圍,頗有可觀,冷面女王柴崎幸(疑似)女性主義的女性自強和復仇,再怎麼慘烈,卻還是帶著一絲封建氣息,仿若呼應著《四谷怪談》的古老幽魂。若是真正的自由,還會受到(被)背叛與否的制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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