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啤酒節(林郁庭)


「豬腳?那是巴伐利亞菜,別在這兒吃。」
拜訪旅居海德堡附近的L,提出想吃德國豬腳的要求,卻被輕易否決掉了。我們也沒有踏進《學生王子》片中那般貴族與平民同樂的小酒館,而是飛車越過邊境(德國高速公路沒有速限,在大家都極力勁飆的情況下,事故反而相對少),在史特拉斯堡嘗了入口即化的燉小牛頭皮、香腸酸菜、微甜而香草味重的Gewürztraminer白酒──亞爾薩斯與洛林是法境內最德國化的兩省,居民多擅德法語,兩國不太平和的過往歷史,使他們必須在今朝屬法、明日歸德的處境中,發展出生存的智慧。
口感柔膩而膠質豐富的小牛頭皮,仍未讓我拋卻對香脆豬蹄的偏執。在柏林看到高掛藍白菱格巴伐利亞邦旗的慕尼黑啤酒館,我毫不考慮地點了豬腳──既然(被台灣人)號為「德國豬腳」,為何非要是巴伐利亞?當豬腳隨藍白絲帶與五彩氣球擁簇上場,我後悔不顧L殷切的忠告,夢幻酥皮因烹調失當,如賽車輪胎般堅韌難摧,只得「鐵齒」以對。

於是我在秋高氣爽的十月,來到美麗的慕尼黑,趕赴啤酒之約,一圓豬腳之夢。啤酒節(Oktoberfest)自九月底開跑,逐步邁入尾聲,一天比一天白熱化,幾百萬公升泛著乳白泡沫與麥香的流金深棕歡愉,源源泉湧而出;這幾天秋老虎大發威,不醉不歸的更多了,不少也真的一如所願,醉死了就沒再醒來,加入祭典上愈堆愈高的啤酒屍(Bierleichen)行列。
旋轉的摩天巨輪之下,林立著或如馬戲團競技場薑餅屋小山村的大大小小帳篷。穿上改良給觀光客的南德傳統服飾、腰間繫上大皮帶與小白花(Edelweiss)的我,徘徊於各色誘惑之間,心境正如迷途於森林的漢索葛蘭泰兄妹,每一家帳篷總有和善的女巫探出頭,問我們要不要進來暢飲,試試他們的烤雞、豬腳、烤魚串、香腸火腿、蝴蝶麵圈、馬鈴薯團塊、乳酪碎麵、特製酸菜
帳篷裡外都打著擂台,各家聘請的樂隊渾身解數地,日以繼夜延續歡樂的氣氛;只要那首言簡意賅的乾杯歌(Ein Prosit)響起,所有人必然舉杯互祝健康,與鄰桌陌生人共舞,種族文化性別的隔閡,似不存在。想來世界大同,還是在於觥籌之間。
與啤酒同樣引人入勝的,是那些忙碌穿梭的女侍,我必須雙手合持方能舉起的一公升啤酒節馬克杯,她們渾厚的胸脯,起碼能挺住半打以上。那頭有酒客滿臉驚歎地輕觸啤酒小姐的酥胸玉臂──醉翁之意大約是有的,但更為折服的,恐怕是何等強健的胸肌臂力,一口氣撐起10公升啤酒的份量。
「青春啊,」L感歎地,「貌美如花的啤酒女郎,轉眼就是腰粗肚圓的歐巴桑,頂起一打馬克杯,也沒人要看了。」
十月啤酒慶典一過,秋意漸深而入冬,生命仿若盛極而衰,純淨而寂寥。青春必當走過,方能回首嫣然,歸於平靜,猶自生生不息。
《中國時報.201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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