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之末（林郁庭）

資訊自由與版權專利改革，保護個人隱私，政府運作透明，大麻合法化。簡捷明瞭的政治主張，讓輔成立5年，看似偏狹卻充滿活力的德國海盜黨（Pirate Party)，於柏林地方議會一舉拿下近9％得票率，那些不當它一回事、視之如青年學子問政小組的，莫不跌破眼鏡。海盜黨下個目標瞄準2013大選，預備大舉進軍國會──灰姑娘乘上南瓜馬車，是否能一路順遂，登入佛斯特(Norman Foster)設計的透明拱頂殿堂，頗讓人拭目以待。

起於曾經維京海賊稱霸的北歐，倡導自由下載、對於盜版（pirate)意識模糊的海盜黨國際聯盟，確實符合網絡世紀的社會發展潮流，而這個發展表現特別亮眼的德國分支──勢如傑克家一夜間長上雲霄的豌豆苗──多少與它植根於表面刻板嚴肅、骨子裡浪漫繽紛的童話之國不無關係吧。

沿著童話大道(Märchenstraße)往北，守住威悉河入海口的布萊梅（Bremen)，為中世紀漢薩同盟（Hanse)的中心城邦（一個船隊商旅成立的政商聯盟，為了拓展海上貿易利益，悍然與丹麥王國開戰，足見實力堅強），由查理曼大帝外甥勇士羅蘭所鎮守的布萊梅，昔日榮光不再，廣場、窄巷、店頭卻處處可見一匹驢、一頭狗、一隻貓、一羽雞相疊的魅影。格林兄弟的「布萊梅樂隊」儘管以小吃大、勇破盜賊之危，卻從未抵達理想地的布萊梅──畢竟牠們搞出的音樂能嚇走強敵，卻未必能保證在大城裡善終，有機會安居森林小屋，何樂而不為？

以南的哈姆林(Hameln)，任遍地著魔的鼠跡，引領遊客探訪環河而立的美麗小鎮。這裡每家烘培坊都賣「耗子包」(Rattenbrot)，老闆娘也會好心告知，這麵包只堪做紀念品，裡頭放了防腐劑。（好友M在掌中把玩一陣後，出奇不意地咬掉小耗子後腳跟，方才恍然大悟地──真不能吃啊！）已有四百多年歷史的「捕鼠人之屋」（Rattenfängerhaus)屋側鐫刻著，1284年6月26日本地130名孩童隨斑衣吹笛手而去，就此不見蹤影；銘文究竟記下史實，還是渲染傳說的悲劇色彩，已成不解之謎。我隨著散逸在風中的笛聲拐到城後，望進威悉河上夕日低垂的波光瀲灧，冥想大群躍入水中的鼠背奔騰，以及不知所向的孩子們天真的笑語。說是童話，卻道盡人世的貪婪背信，對貧賤者的欺凌侮辱，以及我們在現實中或許不可得者：為惡當有因果報應。

即使歡喜結局的「布萊梅樂隊」也暴露出世道黑暗──垂垂老矣的雞狗貓驢，若不是失去利用價值，要被主人宰殺販賣，會想出走另謀生路嗎？童話怎麼天馬行空，總莫可奈何反映人生的現實，敘說生命的殘忍與慈悲。

德國海盜黨是否能如黑森林的魔法蘑菇大肆增殖，帶來新穎的改革力量，仙女魔棒一點，洗去當世污濁，尚不可知。但是在掌握權力的童話之末，年輕的心或許會嚐到腐敗之前，那絲誘惑人的腥甜氣息。

《中國時報.201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