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反城市》（林郁庭）

《噪反城市》(Sound of Noise, Ola Simonsson & Johannes Stjärne Nilsson, 2010)

廣告出身的西蒙森與尼爾森，以闖入民宅隨性作樂為題的短片〈一間公寓與六位鼓手的音樂〉（“Music for One Apartment and Six Drummers”，2001）， 於網上大獲好評；兩位導演遂延續新穎的創作理念，與同一批樂手再度攜手，所打造的首部劇情長片，於坎城得到相當的關注。這次，六位音樂家不再滿足於公寓內玻璃杯、吸塵器、寵物碗碟、馬桶刷觸擊啓用，營造出的獨特韻律感和高低起伏，私闖公寓畢竟也不夠無法無天：他們要顛覆一個城市對於樂音與噪音的分野，無政府的氣息於造反有理、犯法無罪的恣肆中更透露無疑。把開刀房醫療器材與病人當樂器敲擊只是牛刀小試，搶銀行享受碎鈔票與蓋印章的愉悅聲響，在古典樂聖殿外以鑽地機和怪手作亂，甚而讓提供城市光明的電纜，無可避免成為他們樂章的高峰。這像是回應了百年前義大利未來主義重要宣言《噪音的藝術》（Luigi Russolo, L’arte dei rumori)所言，新時代為聲音光譜所帶來的速度感、能量與城市工業環境的各種噪音，鼓勵音樂家突破當前管弦樂限制，藉由適當機制協助來拓展聲音的無限可能性。

如果音樂是本片靈魂，擔任作曲與演奏的Magnus Mörjeson，為劇中人物搭設了很好的舞台。從引起大批網友矚目的公寓音樂乘勝追擊，於本片中率先登場的病房與銀行樂章，頗令人驚艷，惡搞的趣味裡，狠狠諷刺了我們這病入膏肓的當世，對於紙鈔與金融體系無可救藥的迷戀。以警匪鬥智、交兵之中擦出的愛情火花為線鋪陳，運鏡與敘事的流暢，頗讓人為兩位新銳導演喝采；然而，故事與音樂進展到後期，仍然難免落入既定的機關之中。音樂家們的實驗愈玩愈兇，作為樂器的素材似乎更大更駭人，但創意卻是下降的；古典樂世家出身的警探與「噪反首腦」的女樂手之間，那段羅密歐與茱麗葉式的戀情，在俗套與脫俗之間掙扎著，總還是不能免俗。於是操弄整個城市的光明與黑暗演奏的最終章結束，流亡至疑似南國島嶼的音樂家，為了生計在俱樂部賣唱，那一首柔靡的bossa nova（迥異於之前的顛覆性宣言），像是女主角獻給千里之外男主角的戀歌。是否曾經熱血沸騰的革命青年，在轟轟烈烈之後，終究要安於平淡與平庸？再怎麼離經叛道的戀人，也難免為靡靡之音所征服嗎？耐人尋味的問題大約找不到答案的，導演們只是又搬出昏黃的家族相本翻閱，在男主角於噪反的震撼療癒童年傷痕之後，送上一曲曾經是巴西新音樂代表而如今也融入體制的bossa nova，似不經意地，人生便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