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倫之子》(林郁庭)

巴比倫之子(Son of Babylon, Mohamed Al Daradji, 2009)

庫德族的苦難與悲情,隨著庫德裔導演戈巴第(Bahman Ghobadi)這幾年在國際影壇的亮麗表現,於銀幕上頗有令人動容的細膩刻劃。雖被歸類為伊朗新生代導演,如《失陷伊拉克》(Marooned in Iraq, 2002)、《烏龜也會飛》(Turtles Can Fly, 2004)與《半月交響曲》(Half Moon, 2006) 所示,他的庫德主角們總是無可奈何地穿梭漂泊於土耳其、伊拉克、伊朗邊境,訴說著國境無法清楚界定分隔的淵源與情感,戰火可以輕易摧殘蹂躪的人民與文化,以及大力宣揚聖戰的主流或官方媒體塑造出來的神話背後,被壓迫至底層仍掙扎求生存的小人物,不管那方號稱的正義當道,只希望戰爭早日終結的微眇盼望。同《烏龜也會飛》以庫德小孩的眼光見證戰爭的殘暴不仁(而這兩片的童星同樣搶戲),背景亦定在美軍入侵伊拉克時期,伊拉克籍的達雷德吉編導監製的《巴比倫之子》則另有企圖。


延續公路電影的傳統,尋覓參戰而失蹤兒子/父親的祖孫二人,離開偏遠的庫德村落,進入海珊垮台後的巴格達,循線繼續流浪,在監獄與一處處亂葬崗尋人/屍;處身恍若巴別通天塔崩毀而混亂失序的世界,由於種族與語言的分歧而感格格不入,卻因超越了文字與口語侷限的悲痛共識,與所有喪失親人的苦主連結,承擔伊拉克人身為「巴比倫之子」的歷史宿命走下去。拒絕於國外或單一場域取景的達雷德吉,走過七個城鎮拍攝「已經為鏡頭所損毀」的伊拉克土地,意欲從針對非伊拉克大眾的新聞報導手中取回話語權,撫平安法爾(Anfal)種族屠殺的傷痕,呈現多種族多元文化的古巴比倫之後的徬徨,以及絕望中延續生命的強悍韌性。
相對於《烏》片淡漠中凝聚的衝擊力,本片無疑是重口味的──祖孫兩人的表演雖然靈動討喜,卻不免有煽情之嫌。然而面對廣角鏡頭下一望無際的荒蕪,亂葬崗屍骨早寒的冷凜,相對於尋回家人未滅的熱望,灑再多的熱淚也難讓人苛責。庫德祖孫在說著阿拉伯語的世界遭遇的疏離與善意,或如導演在美軍佔領的祖國,必須與外國軍隊與維安公司周旋,同時仰賴本地軍警清場,在各種安全與不安全考量中艱難地拍片;憑著些許線索在亂葬崗尋人,也像是導演在二次波灣戰爭後幾乎蕩然無存的電影工業墳塚裡,嘗試喚起記憶與生還的希望(本片終於在巴格達荒廢多年的Semiramis戲院首映時,年事已高的放映師,因為許久不見這麼多人聚集影廳內而掉下眼淚)。本片於2010年柏林影展拿下國際特赦組織與和平電影兩個獎項,不僅因為拍攝艱辛而難能可貴;就影像與音樂的可觀性,達雷德吉確實為伊拉克電影的亡魂與新生,踏出堅實的一步,也說明了國族的存續,不在來來去去的政治勢力,而是文化的滲透包容力。
《電影欣赏.20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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