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貞德而行(林郁庭)


傲為香檳省首府的杭斯(Reims),似乎總泛著金色泡沫的歡愉,古城今年800歲了,見證多少法國君王登基大典的杭斯聖母院,光是歷代摧毀又重修的彩色玻璃,便洋洋灑灑自13世紀列到20世紀,從歷史波瀾裡偶現的無名藝術家到夏戈爾,風格色彩之富麗分歧,可想而知。
1429年查理七世於此加冕,聖女貞德隨侍在旁。英法纏鬥了百年,法軍節節敗退,王室岌岌可危,一個聲稱秉承神諭來救國的少女,奇蹟逼退銳不可當的英軍,深入敵陣,讓皇太子在杭斯即位以定正統,激勵民心士氣。那是百年戰爭之末,卻也接近貞德生命旅程的盡頭。

有意無意地,走過貞德留下足跡的幾個城市,沒有依著聖戰的時序,若隨意而寫意,卻時時感受到歷史的重量,稍一恍惚,再怎麼悲劇性的故事,亦消散夢幻泡影之間。
扼住羅亞爾河咽喉的奧爾良(Orléans),是聖戰的起點,奧爾良大捷奠定貞德的地位,之後一連串勝利換來杭斯的加冕。總是鮮花爵士樂不斷的奧爾良,是探訪皇室花園的羅亞爾河古堡入口站,玲琅滿目的貞德紀念品,宣告奧爾良為貞德之城;君權早成過往雲煙,牧羊少女的執著與勇氣,卻成為法蘭西立國之魂。
相對於奧爾良的意氣風發,盧昂(Rouen)多幾分沈鬱,畢竟這是貞德斷魂之地。街市廣場(中國古代不也說「斬於西市」,可見行刑必得示眾以利懲戒)花木扶疏處,豎了「貞德火刑柱」的標示牌──1431年貞德以妖言惑眾的罪名(她還是處女,無法如淫邪魅人的巫女定罪)被處決,時年19歲,為了確認她真的粉身碎骨,焦黑的屍身再燒過一次。這個城市地標的盧昂聖母院,讓莫內著迷地觀察四時光影變化,產出多幅瑰麗萬象的作品;然而聖殿內供奉的神祇,似乎沒有垂憐貞德至最後。
有那麼一回,我跟親友們同遊羅亞爾河,錯過了宿頭,遂胡亂找個地方,先歇下來再說。席儂(Chinon)古堡就在對岸山頭,深不可測的夜裡,隱約若有光描出輪廓──它畢竟不是長河沿岸熱門景點,受到的關注也有限。那時貞德離鄉來到宮廷所在的席儂,勸服皇太子讓她出征,末日陰影裡夜夜笙歌的朝臣,當她是笑話,讓侍從穿上華服蒙充太子來耍她;未來的國王在一旁冷眼而觀,貞德毫無所惑走到真命天子面前,行禮如儀。神蹟與否,窮途末路的皇室派她解奧爾良之圍──選擇不多,且孤注一擲無妨。
我們踏進中古獵殿風的餐室,於交叉著鹿角獠牙的吊燈下進食。那豪邁的野豬肉在當地產的紅酒沖刷下,瞬時變味;酸澀而淡薄的席儂紅酒,掀起它潛藏的腥氣,入口一陣天旋地轉──滿室懸掛的獸皮熊首猙獰著,孤身入宮的貞德,看到的也是這番景象麼?
翌日,隔水仰望晨光中的席儂堡,帶著昨夜的記憶。
「還去嗎?」
「不了,我們去香堡(Chambord)吧。」
《中國時報.201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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